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虚幻、黯淡,如长夜将尽时的天边月。
她静静垂眸望向地面,似在寻觅回家的道路,最后用唯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认认真真道了句:我愿以此身守人间太平盛世、四季轮转如初,无论多少年。只因为,这里是我们喜欢的人间啊。
江槿月:
懂了,就是这句话惹的祸,这不是明摆着往他心口捅刀子吗?她从前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害他耿耿于怀至今、将一切罪责都归在自己头上的,竟是她身死前随口说的一句话。
本意大概是要他别难过,但这话落到他耳朵里,无异于杀人诛心。他难免会想,倘若他未曾带她踏足人间,会不会一切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随着那抹鲜红的身影烟消云散,江槿月眼前的画面又开始飞速轮转。她理应看到的、她不该知晓的,剩下的记忆大多都与他有关。
她看着他以自身命魂为引、借万千星辰之力为她修补几乎碎成渣的命魂,他那满脸近乎疯魔的神色,甚至不亚于她在帝君眼中所见。
难怪啊,缚梦会说他们的命魂之间有感应联结。初遇那日、魂游地府,判官分明说他已经安然渡劫,想来他的命魂是被她生生拖去地府,这才有了之后许多事。
她看着他与幽冥血月定下契约,只为短暂运用血月神力。那个从来一袭白衣、如书生般温和善良、循规蹈矩之人,一朝持三尺青锋闯入天界,只为寻她那道入了天牢的天魂。
周天神明心中感念着她的付出,虽未曾阻挠,却仍忍不住问他岂敢妄图逆转生死、挑战天道,个个都要他想清楚如此行事是否值得。
可一贯彬彬有礼的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执拗地怀抱着她虚弱茫然的天魂转身而去。
唯有命魂者,是无法入轮回的。他没得选,他也不想选。
不过转瞬,他便独自一人、坠入无间地狱。这片颠倒的世界,果然是她曾在梦中看过无数次的血海。
那如苍穹般高悬的血海之下,那片她永远看不分明的阴影,原是她镇守于此、陷入长眠的地魂。
他抬手间,将熠熠星辰洒落血海,星光温柔璀璨地环绕在她身旁,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双眼紧闭的身影。
自此,地狱恶鬼再不敢靠近血海半步,只敢在与血海相对的漆黑夜幕之上行走。
望向她时,他的目光热忱而坚决:虽不能带走你的地魂,但我的大半法力亦能护你不受厉鬼侵扰。你生,我陪你生。你入地狱,我也相陪。
说完这句话,他留恋地最后回望她一眼,只当听不见恶鬼肆意的诅咒,只当感受不到身上每走一步都会绽开的伤痕,就这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里。哪怕伤痕累累,亦是傲骨犹在。
这样真的值得吗?无论是人是鬼还是魔,都在问他同一个问题,或是幸灾乐祸,或觉不可思议,亦或是扼腕叹息。
违拗天道的人,本就要受天道惩罚。你又身负恶鬼诅咒,你唉!疯子啊!判官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微阖双眼,再不知如何评判。
我既要和她同去轮回,死生何所畏惧?飘零无依、盛年而亡,又有何可怕?她做事随心而为,我也永不后悔。他那对如朗星般明亮的眼眸里唯有她的身影,语气平静。
纵使如今的她缺少地魂,命魂亦不如从前那般稳固,可她还活生生站在这里。那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一切就都有意义。
这一世记忆的尽头,是他们两人并肩站在奈何桥头。
她回眸望了一眼身后熟悉的面孔与高悬的血月,佯装轻松地对他一笑:或许这一切要到千年后才会彻底了结,到时候我一个凡人,也不知能不能打过帝君。也罢,只盼着届时我的命魂能恢复如初吧。
每次投胎转世,命魂都会在新的肉身上重获新生,我相信漫长岁月过后,一切都会变好的。他侧过身牵起她的手,目光缱绻,满面笑容,在这之前,就让我们先去凡间,做一对世间最为相熟的陌生人吧。
那么星君大人,我们来世再见。她微微歪头,笑容款款,一如那年宴上初见。
好,我在来世等你。这回,千万不要再失约了。他拱手作别,温润如玉,将她笑颜刻入心扉。
前世记忆尽消、分别坠入轮回前,他微微睁开双眼,如自言自语般细语呢喃:众生皆有私心,其实我也不能免俗。当年我之所以给你取名为月,是因为星月总会共同照亮无边长夜。
我们是寂夜中的微光,我们注定要永远相守。如此,哪怕隔得再远,我们都不算孤独。
千载轮回、生生死死,几回相逢一笑,几世生死相依。几多欢喜几多愁,看遍沧海桑田,却是矢志不渝。
看着眼前变幻莫测的画面,瞬息万变的人与事,永恒不变的他与她,最终一切都停滞在一座熟悉的城池之上。
城外青山正值烟雨绵绵时,她独步于山野间,正朝着那座破败的城隍庙前行。
他们的故事仿佛是又开始了,又仿佛从未停下来过。万千记忆涌入脑海的刹那,江槿月突然很想笑。
她不怀疑自己究竟是谁,她未曾迷失在千载记忆里,哪怕看到生离死别、大起大落时,她亦没有太多感慨,心中思绪仅仅化作一句:我是人间等闲客,万千悲喜皆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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