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刚才那样一个小片段,郑玉衡原本想说自己跟太后保持距离、敬畏尊重,这时候都有些问心有愧,说不出口,静默了好半晌,才勉强答道:这是学生自己的路,请老师不要挂怀,您还要好好地珍重自身
刘通的年龄着实不小了,他近年来精力不济,又患上咳疾,比不了前些年的光景。能够功成身退,也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临别在即,老太医将嘱托提点的话说了一箩筐,又问询了几句慈宁宫的事,正在愁绪渐浓时,外头的小厮突然敲了敲马车,扬声道:老爷,郑大人府上来人了。
刘通皱眉道:可说是什么事了吗?
小厮道:没说,只让大公子快些回去。
去,跟郑节说,今儿先是我徒弟,再是他儿子,让他等着!
小厮愣了一下,不曾预料到向来和蔼的老太医能发起脾气来。郑玉衡刚要劝说,就听见郑府的一个管事的熟悉音调:老大人,您可别难为我们啊。家中真有要事,大公子非得回去一趟不可的。
刘通冷笑一声,掀起帘子:好,你说是什么要事?
管事连忙凑过来,先是行礼,仰首道:跟大公子指腹为婚的祝家夫人来到府上了!
这话一出,别说是老太医了,连郑玉衡都愣了好久没回过神来,他浑身一紧,抬手按住马车的木框,连忙追问道:指腹为婚?我怎么不知道?
管事道: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公子这不是知道了嘛?您快下来,老爷跟夫人在府中等候呢。那祝家也是今年才上京的,安顿下来没几日,就来见老爷了。
郑玉衡只觉得一口火气顶上来,恼怒道:我还未弱冠,没行冠礼,从哪冒出来这种亲事!
管事见他不愿,也愣了愣,没成想一贯温和的大公子反应如此激烈,边劝边道:这不就在议亲么?公子快跟小的回去吧。就算那是个您不喜欢的女子,以公子的身份,纳些美妾还不是
他后面这话被堵回到嘴里,郑玉衡撂下帘子,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他的气还是不顺,指骨攥得发白,这种被当成物件摆布的失控感,正是他跟父亲这么多年隔阂的原因之一。
他缓了半天,才一回头,便看到老师端详的眼神。郑玉衡以为自己反应过激,怕他疑心,刚要解释,便听刘通忽然和善地问出了口。
很少见衡儿这么生气。
郑玉衡心中压着一口气,道:学生只是不愿意
我明白的。老太医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自有打算,婚姻大事,肯定要自己做主。
老师,郑玉衡道,我不愿回去,请您再收留我一日吧,明天我便返回宫禁,回去侍奉娘娘。
刘通道:我岂有赶你回去的道理,只不过我这里也不全然清净,要真想隔绝你家族的催促逼迫,还是在慈宁宫娘娘身边,才能得到庇护。
千秋节,宫中。
在这节日当中,入内内侍省、尚宫局各司、各宫殿的掌事、领班宫人,尽皆得到了一笔赏赐。宫中宴请了朝廷内有名姓的伯爵、侯爵娘子,各阶诰命夫人。
有皇帝、皇后、以及太后娘娘在场,各位女眷们也觉得这种场合代表着无限荣宠,祝酒之后各自攀谈交流,谈论京中盛事,衣香鬓影,一派富贵风流。
其中身份最高的,是临安王妃。
临安王不是皇帝的兄弟,而是他的叔叔,也就是先皇帝孟臻的弟弟。而临安王妃也就是董灵鹫的娣妇,两人是妯娌。
王妃去年上京,拢共才见了董灵鹫三面,今日才又见到嫂嫂,闲话家常,感怀万千,等到宫宴结束后,还陪同太后一起往月池散步。
董灵鹫在宴上喝了几杯酒,有些头晕。她早年不曾轻易饮醉,酒量在女眷当中十分不错,但孟臻死后,她极少饮酒。
瑞雪扶她出来,吹了一下夜风,脑子反而清醒很多。
临安王妃挽着董灵鹫的手,感慨道:昔年往东府里探望嫂嫂时,皇嫂在廊下看侍女簸钱为戏,临风而立,那模样如天仙一般,妾身记了十几载不曾忘怀。后来妾又知晓,下棋双陆、蹴鞠投壶,一应博戏,没有人能盖得过皇嫂您的,只可惜后来嫂嫂不再出手,让妾惋惜了许多年。
董灵鹫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临安王身体还康健么?
王妃道:唉,还是那老样子,十天里有八天都在榻上,我这世子又鲁莽不成器。
两人走到月池边,清风朗月,丝丝地凉意吹拂,拂开宴上的那股浓重脂粉酒水气。
董灵鹫望着池水上漂泊的月光,你那世子怎么不成器,不是已送去神武军中历练了么?耿哲将军剿灭水匪的军报中称,临安世子很有一番英才,王妃太自谦了。
临安王妃从这话中敏锐地嗅到一丝危险,她挽着太后臂膀的手稍稍一紧,摇头道:将军看在我们老一辈的面子上,太抬举他了。
你也不用怕。董灵鹫一点儿也不在面子上留情,淡而平静地道,我指望着耿哲带出来一个能用的将,你家老王爷要是病起来真的不好,哀家定然仔细地照拂着你,也把神武军的世子叫回来,让你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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