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绮点点头。
1997年的春天,她十四岁,上初中了,有个双胞胎的姐姐,因姆妈是知青的缘故,一家四口终于回到上海,住进南京路狭窄的石库门,和外婆、舅舅及三个阿姨见了面。
她很快发现这里不是姆妈口里的天堂,亲戚们也不如想像的和善,在姆妈的钱被他们骗光,父亲也找不到活计时,舅舅阿姨们开始给脸色看,后来三姨一家也住进来了,她们的日子就愈发难过。怎么的难过呢?姆妈像个保姆洗衣买菜做饭打扫卫生,阿爹早出晚归,赚不到钱不敢进家门,否则要受无数的奚落和嘲笑。
她和姐姐秦姗白天上学,放学回来被她们使唤干活或跑腿,秦姗脾气大,不听话,会顶嘴,挨打最多,外婆爱用鸡毛掸子,舅舅解皮带抽,四姨五姨扇耳光,三姨则喜欢用指甲狠掐,或挟住一小丁肉用力一拧,立刻都是乌青块。她胆子小,怕被打,怕痛,比较顺从,时间长后,她们就更愿意凡事叫她来做。
她姆妈知道两个女儿被虐待,但比起全家被赶出去无家可归的窘境,她也只能默默忍耐。
袁绮听过张根发张惠珍还有张成英的各种说辞,心底多少知道些,但此时还是觉得很震撼。
周蓓严肃道:如果只是这样倒万幸了。
她舅舅的一个叫林红卫的朋友,出狱找上门来讨钱。
她舅舅的名字叫张根发。
张根发是吧!周蓓很厌恶的表情:张根发还不出钱来,到处东躲西藏。那林红卫也不是善茬,三天两头往张家去,她们不敢得罪,还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林红卫就经常和她们坐一桌搓麻将打发时间,三四点钟秦姗秦洁放学回来就去阁楼上做作业,也不是吃晚饭的时候,就仰脖子叫秦洁去外面买点心来吃,有一趟她拎小锅子买回油豆腐细粉汤,再替他们分拨到碗里,端到桌上来。
林红卫边吃边斜眼打量她,问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上几年级这些闲话,她要走,他又说淡了要盐、不香要滴香油、还要些碎碎的小葱,她跑进跑出满额头的汗,上阁楼作业没写两个字,三姨又叫她去收拾,她把碗叠起送到厨房里,再回来麻将声呼啦啦起,林红卫努着嘴在剔牙,一双微暴的金鱼眼只管盯着她看,她很害怕,脖子后的汗毛都阴森森竖起来。
袁绮也觉得浑身发寒。
是怎样的经历,让秦洁在过去这么多年后,连当时买的什么点心都记得一清二楚,那必是日日夜夜在想忘掉而忘不掉的煎熬中,反而将细节在不断地放大,直至把脑内完全填满。
周蓓顿了顿,叙述的困难起来:临近过年的一天,秦洁的姆妈带着外婆和秦姗去澡堂,秦洁因为生病发烧躺在床上,只有三姨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林红卫来了,她听见他们在说话,笑了两声后,又没声了,她以为林红卫走了,毕竟就两人凑不起一桌麻将,这样更好,她可以安心的睡觉,头昏沉沉的,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忽然窸窸窣窣地响,当她意识到那是羽绒服面料在移动中的摩擦声后,一只冷冰冰的大手已经伸进被子里,钳住了她滚烫的胳膊......
袁绮怔怔地问:是林红卫?再获得肯定的答案后,她差点把手中的笔折断了,简直怒不可遏:秦洁才十五岁!
林红卫出去后,秦洁的三姨走进来,让她不要说出去,包括她的父母亲和姐姐,女孩子最重要的是名声,若是传扬出去,这里肯定不会再让她们一家子待了,张家丢不起这个脸,她这辈子也就毁了。又拉她起来,把床单换了拿去洗掉。
秦洁形容她坐在小板凳上,长了冻疮的手指插进刺骨的自来水里,明明麻痹的没了知觉,却偏有一种疼痛感像要断了。
她谁也没有告诉,姆妈和父亲,甚至无话不说的姐姐。
秦洁听说三姨买了一台索尼牌彩电,三十二寸,免税店的高级货。
林红卫照旧隔三岔五的来,和三姨她们一起打麻将,该吃点心吃点心,像无事人一般。便有人再叫她跑腿或别的,她就算被打死也不愿意出来,后来多是秦姗去了。
又过一年,1999年的夏天,秦洁和秦姗考取高中。
这个夏天注定不太平。因为她姆妈和父亲办了离婚,父亲带着秦姗通过中介交了一笔出国费用,也是凑巧,正好有轮船要出海,一个礼拜不到就急匆匆上了船。没隔多久,她姆妈就嫁给林红卫,带着她搬出南京路的房子,连户口也一并迁走。
秦洁还是没有告诉她姆妈关于林红卫的事么?
周蓓摇摇头:不过她高三那年,她的姆妈自己发现的。
她是怎么发现的?
秦洁怀孕了,当年她十九岁,正在准备高考!
她姆妈细细地拷问她,她不肯说,她姆妈就不眠不休地逼问,逼得她什么都说了。
秦洁对周蓓说,她姆妈听后,整个人都崩溃了。
当晚拿把菜刀要和林红卫同归于尽。
后来又跑到南京路房子里去大吵大闹,老太太原本身体就不好,没过两个月就死了。
张根发和秦洁的三姨凑出一笔钱给她姆妈算是补偿。
袁绮恍然,在张根发张惠珍及张成英的叙述中,对张淑芬的婚姻要么左顾而言他、要么避而不谈,非是不知道,而是因为他们个个心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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