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能。
他无法想象溯侑流落在外那许多年,是怎么独自咬牙挺过来的,但他知道薛妤对这样的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和哥哥说,若这件事是真的,你打算如何。隋瑾瑜狠了狠心,问。
溯侑看向他,眼底一片山雨欲来的墨色,字音一句一顿:她真喜欢上别人,我啊,就把她锁起来。
再处处与她作对,破坏一切她喜欢的热闹,美好,成为她最瞧不起,最厌恶的那种人。
然后被她杀死。
被她铭记。
他说话的声音比棉絮还轻,显出一种饱吸阳光的柔软,隋瑾瑜却只能听到他字字下提心吊胆的不安,连停顿的语气,都是逞能。
在薛妤面前,溯侑连句狠话都不会放,受伤到这种程度,都是求着薛妤来看他。
他就是个只会装腔作势骗自己的小骗子。
九凤的灵符就是在这个时候亮起来的。
隋瑾瑜撩开床幔往外走,却见溯侑也赤脚下了地,这段时间,他瘦了很多,宽大的衣袍在他身上,像晃荡的床幔,随着脚步动作不疾不徐地曳动。
是九凤。隋瑾瑜朝他亮了下手中的灵符,见他并不言语,但视线没有挪开,只好当面点开,问:做什么?有什么事?
这要是以往,九凤听了这样的语气,必定要说过河拆桥是吧,又翻脸不认人是吧,但今天,她的语气十分严肃,话语也短:薛妤传来消息,松珩在人间崤城布阵,意欲屠城,带着隋家能顶用的人,快点来。我还不想未来大半辈子都活在魅的阴影中。
隋瑾瑜听到一半,连忙去捂手边的灵符。
但溯侑已经走到了身边。
薛妤怎么了。他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字眼,问:在什么地方?
你现在的身体去不了那样的地方。隋瑾瑜抓了抓他的肩头,竭力安抚他:没什么大事,圣地传人都过去了,我和九凤,还有六叔也会跟着去,你别担心,在家里好好养伤。
溯侑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弯腰咳出一条血痕,又漫不经心地用掌边擦去了:哪里?
隋瑾瑜没辙了。
隋遇从外面推门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曲起指节在门边敲了敲,道:抓紧时间,传送阵已经启动了,一起走。
溯侑为自己捏了个除尘咒,换了身衣袍,拉得他背影孤拔,腰身劲瘦,再抓起铜镜一看,镜中那张脸鲜嫩侬艳,因为一直不曾褪去的高烧,两腮缀着一种自然的红,抽长出一种糜绯的惊人美感。
他像是终于满意了,慢慢对镜面拉出一个旖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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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妤赶到崤城的时候,圣地传人基本都到了。
入目所及,是难以形容的鸡飞狗跳,街道上全是未来得及收起的小摊小贩,瓜果和伶仃的小玩意散了满地。因为那座半空中那座已经运转起来的惊人大阵,因为这只能进不能出的城门,偌大的一座城池,人们哀声尖叫,抱头哭泣,乱得彻底。
薛妤拉着善殊和音灵,问:松珩呢?
都在找他。善殊摇头,常年显得宁静的脸上此刻也布满焦急之色:苍琚和季庭溇来得早,他们将半座城都掀了个遍,没找到人,我们推测,可能在阵中。
善殊话音刚落,那座庞大得遮天蔽地的阵法开始运转,它并不是正向运转,而是逆向,一道道灵光绽放,像这座城池中心开了朵巨大无比的花,将在里面的人包裹着再合拢。
于是城成了孤城。
薛妤抬头往上看,发现阵法中站了许多老者,独臂的松珩居中,他们神情肃穆,带着居高临下的悲悯神情看着这城中的人。
那些普通人,他们将在大阵无差别的攻击中死去。
但没有办法,有得必有失。
为了将来,注定他们今日得牺牲些什么。
松珩垂下眼,与薛妤对视,他手掌在半空中缓缓落下,扯出一道道阵法涟漪,那是镇压之力,声音被传得悠长而深远,如天际来的缥缈之音:诸位,人族日后,将铭记今日为大道献身的所有人。
满口胡言。
薛妤借力腾飞,和苍琚等人前后朝松珩掠去,松珩看着径直攻过来的人,手掌彻底压下,轻声道:没用的,阿妤。
他手中握着两个远古阵法,身后站着一百位自愿为人族献祭,搏取未来的前辈,那种恐怖的杀伐之力,不是几位圣地传人和妖都传人能抵挡的。
我知道你手中有苍生阵。松珩凝视着薛妤,声音依旧显得温柔:我也知道,在苍生阵的守与攻之间,你会选择守,你看不了人死去,也看不了那些东西死去。
松珩,这就是你的打算?你的雄心壮志?路承沢怒喝,他满脸荒唐地看着松珩,觉得这个人面目全非,从头到尾,只剩陌生。
松珩静静地看着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间容不下妖族。
你疯了。薛妤深深吸了一口气,咬字清晰:扶桑树早有暗示,杀戮过多,是非太重,魅将重新现世,届时,人族首当其冲,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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