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伊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她应该害怕的,因为梅先生身上非人之物的感觉太重了,放在一篇志怪恐怖小说里都不违和。
但她竟然没有,反而还觉得很心动。她这是怎么了??
辛鱼开始自己学着打猎。虽然梅先生看起来并不需要,但她也想为他分忧。
她身体还没好全,每天被允许放风的时间有限。起初很不顺利,那些山间的精灵触觉敏锐,一闻到她的气味就跑。不过它们不怕梅先生,他站在那儿的时候,甚至还会有飞鸟来停栖,仿佛把他当成了一棵树。
不过这种时候,梅先生就会仰起头笑着说:哎呀。它们不知道我可能会让它们死的。
辛鱼才不相信。梅先生看起来就是个老好人的模样,身上还总有梅花熏香,和书上说的君子一般。君子远庖厨,他怎么会让鸟儿死掉?
有一回,辛鱼不小心陷进了流雪坑里。积雪压迫胸腔,她无法呼吸,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但视线斑驳的时候,梅先生再次救了她。
寒冷空气涌入肺腑,辛鱼在雪地里咳出血沫,梅先生在一旁,说:辛姑娘这么弱小,怎么办呢?
似乎有点犯愁的样子,像是买到了一条病恹恹小鱼的人。
对不起。辛鱼愧疚地说。
梅先生:嗯?我没有怪你。只是怕你死掉。
辛鱼心跳又诡异地变快了。这回她比上次清醒,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住她的腰,把她拔萝卜似的拔了上来。
她看了看梅先生拢在袖子里的手,又看了看他衣摆下双足的位置,想,那是什么?
经过一个月的努力,辛鱼终于打到了一只雪兔。
你吃吗?辛鱼举起血淋淋的兔子问。
我吃过了。梅先生笑着摇头。
辛鱼没有见过梅先生吃东西的样子。每次她问,他都说他吃过了。
她其实有点好奇,梅先生的面具下是什么样子?
先生,你吃饭吗?都在什么时候吃饭?辛鱼问。
梅先生没有隐瞒:唔,大约在每天晚上子时。
那可真是太晚了。但辛鱼还是说:梅公子,我可以为你做饭吗?
梅先生说:可以。
辛鱼想,再怎么不以真面目示人,吃饭时总得把面具摘下来吧?
可是等她把兔子烤好,到了子时却莫名困了,第二天醒来就看见空盘子。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辛鱼不信邪,尝试了各种各样保持清醒的方法,可还是会按点睡去。
于是梅公子面具下的样貌就还是一个谜。
辛鱼每天收获一个空盘子,她很疑惑:梅先生吃得可真干净,骨头都去哪了?
连调料都不剩下。有次她不小心把辣椒放多了,第二天梅先生就时不时咳嗽一下,白面具上那两朵梅花似乎都变红了吓得她再也不敢手抖。
沈若伊想笑,这只精怪真的有点可爱。
其实辛鱼知道,她一点一滴的生活里都隐藏着怪异之处。
比如,为什么整个门派里都是破破烂烂的,梅先生在她来之前住在哪里?
他的白袍应该很厚重吧,否则为什么在雪地行走时不会留下脚印,而是留下细微的拖曳痕迹?
梅先生的武功一定也很高,否则走路时为什么毫无起伏,简直就像是飘过去的一样?
辛鱼并非没有怀疑过,但她不愿意去多想。一个被武林放逐的人,又能够再逃到哪里?与之相比,哪怕是山精野怪都可接受得多。
她的身体一点点好起来,最开始偶尔夜里会偷偷哭,情绪在胸腔暴烈地冲撞,但最近笑得越来越多了。
直到有天晚上,辛鱼晚上给梅先生做饭的时候,看到了远处夜空的焰火。
是新年到了。
她的父母也死在新年之夜,原来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了。
那天晚上辛鱼没有做饭,她做不下去。她跑到了山谷里的一株白梅下坐着,呆呆看着星空。
这是她之前上吊的那株梅花。
子时的时候,梅先生没有等到她。于是,他出来找他的辛姑娘。
你是在哭吗?
梅先生弯下腰,很好奇地问。
他弯腰的动作也与常人不同,仿佛因为个子太高,只能直直地从腰部中间折下来,双手都拢在袖子里,袖摆飘飘荡荡。
辛鱼擦了擦眼睛,说:我没有。
然后又没由来地说,每年新年之前,阿母阿父都会和我一起画消寒图,画满八十一朵,冬天就过去了。你知道消寒图吗?是梅花形状的。
她知道梅先生不懂人情,所以更多是说给自己听。
然而,梅先生抄着手看了她一会儿,说:原来如此。
他伸出一只手,把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一小段打着花苞的梅枝。辛鱼视线看过来,最上面的一朵白梅花就吧嗒开了,变戏法似的一幕让辛鱼睁大了眼睛。
等所有梅花都开过来,冬天就过去了。梅先生说,我保证。
辛鱼接过了那段梅枝。
她心想,梅先生说原来如此,其实根本没有听懂。她不是在想念消寒图。可看着这枝梅花,她奇异地不那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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