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魂小狱只差一日便能大功告成,这日前,姬离思将此事告诉了封离漠,见她遍体鳞伤还想着去救那群神仙,姬离思摇头耻笑,脚从她背上踩过,扬长而去。
“到头来,你还是输给了孤。”
“什么太初元君、修道仙祖,落得如今这副田地,全是你冥顽不灵。”
“在此处等着,王怜影拿兰倾绝一干神仙炼就的丹药,孤抢来给你。”
封离漠哪里等得?仗着侍卫不敢对自己怎样,几番折腾下逃出虎穴,还未行至地点,就见王府之中一道红光冲天,大股灵气隐隐待发。
众神陨落,六界动荡,天界余下守将闻迅赶来时,封离漠趁乱潜入了王府。
“呔!区区凡人,竟敢施展禁术?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哼,区区……凡人?”
王府偌大厅堂之下,女子仅挥一挥衣袖,头上金砖碧瓦的屋顶就整片被掀飞出去。厅中,王怜影着一袭密不透风的玄色长袍,从头遮到脚。赤着脚,天将四面攻过去,便见她身上玄袍飞褪,露出里头的火纹轻纱,妖娆起跳,舞动中天将悉数灰飞烟灭。
死去者的魂魄被相继吸入到地上那条新月形的裂缝之中,王怜影绕着藏火的缝隙不停跳着,舞姿曼妙。
“失传的巫祝仪式?她是巫神!快撤!”
天将反应过来却来不及逃,被女人袖底吹来的风悉数卷入缝隙之中。
“收手吧!”封离漠从柱子后出来,越靠近缝隙,越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像要将她拉入地上的裂口中去,她扒住侧旁半人高的花盆底,一步步靠近。
唯有王怜影未受影响般,在裂缝周围极致地舞。
“我等不及了,这副肉身的大限将至,今日,我必要得到轮回晷!”
女人发了狂,裂缝随着她的情绪变得越发的大,有哀嚎声从地底传出,封离漠低头看去,见裂缝之下乃是一片无处可逃的火海,火海之中,万鬼齐鸣。这是从地府劈出的一块炼狱!
隐约地,她在泱泱火红中瞧见山河社稷图的裱饰已被烧毁,灰边越发往里蜷,图中山林起火江水沸腾,一串串冒着白气。
“你要的东西,我当真没有!”
封离漠大叫着阻止她。
“你停下来,也许我能替你想别的法子!你不就是想永生吗?我们去寻药师佛去找阎摩,一样可以永生!”
王怜影笑她懵懂无知,“他们自己都不得永生,凭什么让我相信他们的谬论?就连你这不死肉身,终有一天也会消逝——我要的是凌驾于轮回之上,不是臣服于宿命任它摆布。”
王怜影用尽全力,裂缝中的吸力陡然变大,花盆眼看就要松动。
“孽障!还不住手?”
天边金光普照,无量、如来、弥勒,三佛降凡,四大菩萨陪随身侧,引得人界百姓纷纷跪地而拜祈愿不止。他们以为佛祖显身必有福报,殊不知是六界将要大难临头。
“原来六界将覆死到临头,这些神仙才会现身,”王怜影舞姿逐渐狂放,音传千里,厉声喝问天下百姓,“你们还拜他们做什么?他们根本不在乎你们的祈愿!”
百姓充耳不闻,换成战战兢兢地叩首。
“受死!” 三佛四菩萨纷纷手结愿印,一个个金光手掌压下来,偌大的王府家宅瞬间化为齑粉。
天将撤回天上,作壁上观。王怜影跳献宿舞,请古神上身,万法归一,巨大的金光掌印停在她身外寸尺处,根本碰不到她一根头发。封离漠侥幸处在王怜影的屏障之内,没有同房屋一样归于尘土。
直到金光掌印伤及无辜,王府街边的平民光天化日被打得神魂俱灭、灰飞烟散,百姓这才醒悟,佛祖并不如宣扬中那样仁慈大爱。于是惊慌四蹿,没命奔逃。
眼见炼魂小狱中的火即将熄灭,王怜影豁了出去,生出玉石俱焚的想法,便见她口念祭语,请混沌之神上身,将口子撕裂成深渊那样大,焱神喷薄,地府之火熠熠而烧,转眼,整个都城皆沦陷在火海之中。
三佛用甘露之水都难以扑灭这场大火,于是筑起一道结界,隔绝都城中火的蔓延,火势得到控制,只是都城百姓被封在结界之中,大半被活活烧死。
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人间炼狱莫过如此。
“这就是慈悲为怀的佛祖,这就是你们天天祭拜的神仙!”目睹百姓于火海中变作一捧骨灰,封离漠笑得惨兮兮,怜而无望地痛骂着无道的神与佛,最终冲入火海,抱起无处可逃的孩童,送到王怜影建起的几尺屏障中。
衣服被火烧成黑炭,肉身不死但饱受炎热烈灼,接连救出十几个孩童,封离漠再没有回来。
“陛下!陛下!不可啊!”宦官阻拦着姬离思冲进火海寻人,硬拉着她往几百大内修炼高手建立起的结界里跑。
“太初元君,太初元君!”王怜影对着火红高喊,纵使千里传音,亦无人回应。
太岁肉身虽然能历经千锤百炼,却也受不了地狱之火的长久灼烧,一去不回,看来凶多吉少。
“傻子。”王怜影右眼流下一滴泪,百思不得其解,愤而抬首,与天佛对视,“尔等与我何异?”
“为神为佛者,不得干涉六界之运转,你之举动已然违背上条戒律,妄图弑仙,罪加一等,巫神,你还不认罪么?”
梵音入耳,非是清心寡欲,反而污浊难闻。
既能弑仙,又何保它日不会诛杀到自己头上?唇亡齿寒,三佛须得未雨绸缪,抢先解决掉这一隐患。况他们此番赶来,皆因莲华夜开、海螺传预,此等违逆天道之现象,均昭示着魔罗重将降世。
三佛坐惯高位,自然不愿降居于宿敌魔罗之下,先手将其扼杀在源起是眼下最至关重要的事。王怜影乃巫神下凡,死而复生,又差些歼灭一众有名望的神仙,魔罗现世怕便是她了。
“汝曾是天神,吾等便给你颜面,赐你立死。”
“嗬!好大的尊荣!神界与佛界争六界之外的超脱之位由来已久,我们两界实力相差无几,你们是凭什么自以为够格给我颜面?除非娲皇显灵,否则谁说都无用!”
这厢神佛斗得天昏地暗,那厢山河社稷图没有人挟制,图中神仙一应俱出,在图内抵御火焰,在图外还要设护身结界,仅剩的法力荡然无存。
“凤音!凤音!”
兰倾绝冲破山河社稷图,首件事就是寻封离漠的身影,所有的一切,她被困图中时都看得清楚,凤音还是那个凤音,她潸然泪下,自责自己早该明了,那个行端坐正的太初元君,怎么可能会变成彻彻底底的魔头,她神性犹存,不然不会理会凡人的死活。
吹开撩绕的火,法力所剩无几。兰倾绝的护身结界消散,一袭兰白仙衣被烧黑了边角,火舌从袍尾一路舔上来,灭都灭不掉。
“仙骨不要了?走!”
昏厥的封离漠听到兰倾绝的呼喊后醒转,寻声一把拉住人往王怜影的结界中跑。
入界,火灭,本就狭窄的空间因王怜影法力迅速消耗而越缩越小,十几名孩童个贴个,封离漠抱住兰倾绝,背临结界,极力将人护在里边。
面前火墙足有十丈高,满目怒红,不见人影。想来……
孩童们哭着叫爹娘,封离漠不善哄人,兰倾绝温柔安慰一阵,果然见效,孩子们哭声渐小。瞥见满目疮痍,封离漠眼神黯淡,正想着法子,王怜影从斗法的高空跌落,陨石般往下坠。
不好。封离漠下意识去接人,不料双臂被下冲的力量震得几欲断掉。
“醒醒!”她拍着王怜影的脸。
后者醒来,紧接着喉头腥甜,垂头源源不断地开始呕血。
“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这就是改命的代价,”王怜影道,“我当初跳过地府转生于此,不惜舍弃天神之位,就是为了能引轮回晷出来,苦心孤诣万万年,不想还是竹篮打水。”
她苦笑,随即看向空中诸佛,高声道:“你们圆寂的日子也不远了罢?我在无有处等着你们,呵呵呵……”
一口血喷出来,染湿了土地,竟比火还要鲜红。
“你不能死!”封离漠道,“你死了,这狱火如何收场?”
王怜影有气无力道:“寻三昧真水便可扑灭。”
女人软若无骨地倒下来,封离漠半搂住她,心情复杂。
“追求长生不死者往往比常人还要过早夭亡,好好地活过一场远胜所有。”
封离漠右手五指扣入心房,深深将心脏挖出,一颗没有血迹白如脂玉的太岁之心被喂进王怜影口中。助她咽下,封离漠身子晃了晃,往后仰去。
“凤音!”
兰倾绝接住她的身子,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封离漠无奈一笑:“不管怎么说,她都救了我,我欠她一命。”
王怜影意识回归后便听到这样的话,心下感动,却不言明,运了运气,见法力俱回,翻手收了火海之术。
都城大火骤熄,裂缝渐渐连合回去。
三佛法阵再度压来,王怜影心知不是对手,避而不战,想将其引到天神境中去,奈何被其识破。
三佛的法天象地一开,高达万丈擎天立地的金身法相左手持降魔杵右手拿业力钵,有电光从杵中飞击出来,有河水从钵中倾倒下来,诵出的经文形成天罗地网,网向王怜影。
方历经火烤,结界中又起洪灾,百姓挣扎于大水之中,城中各处生灵涂炭。
“太上开天万炁玄祖九天至尊法华太初元君!”
“太上开天万炁玄祖九天至尊法华太初元君!!”
“太上开天万炁玄祖九天至尊法华太初元君!!!”
“救救我们罢——!”
走投无路的百姓扣开荒废已久的太初庙门,齐刷刷跪在地上,对着残破的金像磕头。
他们曾因太初元君反天而打砸她的庙宇推倒她的神像,以此向上苍献媚表忠心,如今,苍天弃他们不顾,他们唯一能求的,只有这位敢与天庭相抗的堕仙魔神。
愿力一点点积蓄,封离漠察觉到自己身上出现了些法力,微弱却切实存在。
抬头,王怜影被天罗地网束缚得动弹不得,金丝勒得她脸颊出血,越收越紧,像要将她整个切成块儿。
沉寂多时的云芨仙经从封离漠炁海跳出来,飞向王怜影,救主心切。金犬儿还未触及法网,就化为粉末,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佛不佛,神不神,仙不仙,人不人。”
封离漠大声耻笑着,三佛看过来,问她是何人。
“改天换日之人!”
疾飞如光,射入释迦佛的右眼之中,穿透他颅脑,从枕骨处飞出来。
三佛震撼,一时分不清魔罗究竟是哪一个。
“佛法常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本尊瞧你们没一点做得到,还大言不惭说要普度众生,要我说,你们消失,就是对众生最好的普度!”
话罢风云色变,有一轮日月兼形的法器破开层层黑云,闪着光亮高调现世。月轮为银色,日轮为赤色,日轮自转,月轮绕着日轮转动,二者构成一个屋顶大小的满圆。
“日月光阴轮!”
“轮回晷!”
三佛四菩萨与王怜影俱是一惊。
封离漠却是稀松如常,道:“世间道理总如此,宝贝向来都会流向不缺它们的人。”
王怜影咂舌,自己苦寻许久,一直未能勘破轮回晷的奥义,却原来,不执着超脱轮回才能得到轮回晷,难怪从前无人能发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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