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卷后章五

    帝国宰相霍尔洛正走在格林寇宽阔的街道上，几个互相追逐的小鬼从他面前奔跑而过，差点撞到了正往宫殿方向走去的霍尔洛。他身边的十多个护卫都没反应过来，这些生活在格林寇的护卫对危险非常不敏感，就像过去的十多年那样。
    有传言说，西奥古那帝国派出了刺客潜入格林寇，试图在高官离开宫殿时实施袭击。对于生活在格林寇和周边地区的人来说，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感觉过威胁，因为这个地方差不多是大陆最安全的地方，而东奥古那帝国的军队人数也是大陆各国最多的。所以只有被东奥古那帝国压着打的敌人，从来没有反过来骑在东奥古那帝国头上的国家。
    话虽如此，身为帝国宰相的霍尔洛已经让手下起草了一份和约草案，准备由他亲自带到两个奥古那帝国的边境，在那里与西奥古那帝国派来的使臣共同签订这份新的协议。
    现在已经是年底，“一年协议”早就已经到期，可是东奥古那帝国和西奥古那帝国就像若无其事那样执行着不存在的协议。双方都有在口头上表示愿意延长和平时间，霍尔洛知道是时候需要一些东西去限制双方的行为，同时也要拿出东奥古那帝国的诚意——这是不得不拿出的诚意，因为科塞王国已经无法化敌为友，那些北方佬好像打算借着马哲尼公国被覆灭的契机大举南下，大有夺回之前失去的土地和荣誉的意思。
    在这样的情况下，彼特维奇公爵已经动用了自己的军队，让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投身到战场上。这个决定大大地减轻了格林寇的压力，同时也让宰相霍尔洛有时间重新审视现在的外交关系。
    霍尔洛回到了宰相塔楼，把宽厚的外衣脱下，寒冷的冬天让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不好受。他很快便过目了那份起草的新协议，初定的和平持续时间是两年，但霍尔洛私自改成了三年，然后便盖上自己的印章，交给了事务官。
    “河间地区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已经和教皇国发起的独立联盟混在一起，他们向我们派来了外交官，真是难以置信！！”主管帝国军备的坎普长相猥琐另类，他在愤怒时的嘴脸更难看了，站在他对面的农业大臣布卢默虽然和他共事已久，但还是不想看到坎普那张让人恶心的脸。
    霍尔洛偷偷地伸手按摩了一下膝盖，“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那些外交人员都妥善安置好，我们现在不能再树敌。”
    “科塞王国的压力完全可以交给戈达拉和彼特维奇大公，我们现在有时间去考虑如何对付西境的叛军，为什么…为什么要重新签订和约？”布卢默一直主张在冬天发起进攻，进攻的目标不是多雷特城，而是多雷特周边的城市，最终达到孤立多雷特城的结果。因为现在西奥古那帝国的贵族们都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他们把所有食物都搬进了城堡的地窖里，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为谁效力，他们只想等到明年春天到来，那时候他们才会从温暖的卧室里走出来，就像冬眠的乌龟一样。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的两个拳头正在互相攻击对方。”霍尔洛的语气就像操心女儿的婚嫁大事一样，他所指的“两个拳头”正是东奥古那帝国内的另外两个重要人物——继承了珀波公爵所有土地的紫夫人，还有那个掌管东奥古那帝国所有海军，甚至控制绝大部分海港城市的海军大臣斯洛曼。
    自从一年半前，偌大的奥古那帝国分裂成两个后，地位和戈达拉将军相若的斯洛曼便突然以不可控制之势坐大。他的势力范围包括了东奥古那帝国整个南面的海港城市，还有东面的部分海港城市。也因为他常年住在军舰上，所以根本没有人能够接近他，也没有人能够把他召回格林寇。同时格林寇也非常依赖这个握着所有帝国海军的大臣，因为他的力量足以影响东西奥古那帝国之间的平衡。霍尔洛知道，曾经和斯洛曼关系不错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叛军首领修莫。
    但无论如何，斯洛曼都做得太过了，过分程度无法忍受。
    紫夫人在珀波公爵死后便开始接管帝国南部的权力。她先是和金蹄城的鲍德温侯爵打好关系，然后再把自己的军队布置在西境南部。鲍德温非常配合紫夫人，他就像是紫夫人最好的朋友一样，让紫夫人的军队随意通过他的势力范围，去到西境南部各处。
    彼特维奇把积蓄已久的力量投入到北方，紫夫人把珀波公爵的力量投入到西南，这样的情况是霍尔洛最想看到的。可是斯洛曼却不给紫夫人一点情面，两人暗自较劲的情况已经维持了五个月，这也是霍尔洛最近非常头痛的事情。
    “紫夫人和斯洛曼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吧，他们互相制衡也是一件好事，”坎普虽然长得猥琐，但他的脑袋很灵光，“在珀波死后，紫夫人和彼特维奇就像一对等待已久的初恋情人，他们离得越远越好。”
    “可要是他们真的能够扩展帝国的版图，获得更大的权力，那也…”谨慎的布卢默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房间的大门突然被推开，穿着一身浅红色铠甲的萨蕾莎一手按在门板上，一手按在剑柄上，“用人之际竟然还在犹豫怀疑！难道这就是你们几位重臣应该考虑的吗！？”
    霍尔洛立即站了起来，布卢默和坎普也在被吓到的情况下向萨蕾莎行礼。在这个宫殿里，敢这样直冲冲地走进宰相塔楼的人也就只有帝国皇帝的堂妹萨蕾莎了，雷厉风行的她可谓奥古那帝国王族的异类，她身上的正义感也是。
    “萨蕾莎大人，你终于回来了，”霍尔洛一直都把对方视为奥古那帝国的栋梁，“之前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们都非常担心。”
    “宰相大人，我只是一个普通将领，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应该在我身上花费时间，你的时间应该用来处理国事，”萨蕾莎大步踏前，几步便走到霍尔洛的面前，“斯洛曼和紫夫人的矛盾由我去解决，宰相大人只需要把注意力放在延续和约上即可。”萨蕾莎说完便把紫夫人送来的信拿起，那里面写满斯洛曼的罪状。
    霍尔洛心中感激，“萨蕾莎大人，请你放心，老臣会尽自己所能…”
    四人随即就内外政策商讨出了数个方案，霍尔洛带着信心走出房间，走皇帝的寝宫。帝国皇帝伊莱克索姆四世依旧深居宫中，没有离开过格林寇宫殿一步。
    “宰相大人，这是从远方送来的礼物，”一个霍尔洛的下人急匆匆地追上了他，“是一个叫菲德的佣兵送来的，他说要霍尔洛大人亲自打开。”
    霍尔洛本来不错的心情瞬间便被突如其来的“礼物”破坏了，他看着那长形的盒子，已经猜出了几分。果然，儿子卡洛斯的附魔大剑正安静地放在长盒内，那是卡洛斯最喜爱的东西，如今终于物归原主。
    “把它葬放在卡洛斯的墓旁，然后回一封信给这个佣兵。”霍尔洛没有再看那把被擦拭干净的剑一眼。
    “信的内容是？”
    “告诉菲德，只要他愿意为东奥古那帝国效力，并且有了足够的贡献，帝国就不会再计较他曾经的过错。”霍尔洛在说这句话时感觉到一阵心酸。
    正如他调查的那样，荒原之蟒萨蕾莎不是被擒的，而是自愿跟随菲德去到马哲尼公国军营。他的阅历告诉他，一直未婚的萨蕾莎只喜欢强者，像菲德那种锋芒毕露的佣兵正是萨蕾莎喜欢的类型。所以在利益权衡之下，如今用人之际，马铃薯佣兵团这种不属于佣兵公会的佣兵团理应加以利用。而儿子的仇，也只能在国家利益面前变成了鹅毛。
    走到寝宫的屏风前，霍尔洛又回想起让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那个画面，那个满身是蛆虫的伊莱克索姆四世。
    “你们的皇帝伊莱克索姆四世已经不是真正的活人，他的身上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魔法恶臭，他是魔法中最肮脏的部分的产物，对于我来说只会觉得难闻，但对于你们这些忠心的臣属来说，你们真的知道正在为什么东西效忠吗？”
    这是圣女歌莉娅在霍尔洛耳边说起的一段话，那时帝国宰相正在给自己的儿子扫墓，叛军的首领便在他伤心之时出现在了她身边。
    但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皇帝陛下“恢复”了原状，那个可怖的样子…原地站着的霍尔洛尽力地去说服自己，最终还是失败了。他无法忘记伊莱克索姆四世曾经的那个样子，那不是一个活人应有的样子，他的身体难道真的只是魔法的造物？
    “霍尔洛大人，这边请。”伊莱克索姆四世的仆人出现在屏风旁，他的声音让霍尔洛愣了愣。
    伊莱克索姆四世端坐在高位，霍尔洛一边行礼一边观察面前的帝国皇帝——他很正常，他不是魔法的造物，他是伟大的奥古那帝国的统治者…他还活着。
    “爱卿，最近辛苦了，也憔悴了。”
    陛下是温和体贴的，一直如此。霍尔洛心想。
    “这是臣属分内事。”
    “帝国太大，我也因为身体原因而无法给诸位爱卿分担，我很过意不去。”
    陛下是英明贤能的，一直如此。霍尔洛心想。
    “能得到陛下的体谅，老臣已经心满意足。”霍尔洛抬头看向伊莱克索姆四世的眼珠，那里好像有一些奇怪。
    “那就有劳爱卿你了，我对爱卿你绝对信任。”
    陛下是信任自己的，一直如此。霍尔洛心想。
    “是的，关于…”霍尔洛再也无法把话说下去，因为他看到皇帝的瞳孔突然消失了，消失的时间仅仅维持了两秒，而且瞳孔的眼神也不再是之前的黑色，变成了红色。
    “爱…卿…国内…”伊莱克索姆四世的声音突然诡异地拉长，音调也很奇怪，但帝国皇帝好像对此全然不知，继续说着政事。
    陛下不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那个陛下了，但自己对陛下的忠诚，却会永远如此。霍尔洛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