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说大明的皇帝多奇葩。若是站在朱慈烺的角度来看,其实这“奇葩”便是历朝皇帝身上涌现出的“小民”性格。这种小民性格在天启和崇祯两位帝王身上,则表现得越发清晰。
崇祯帝一方面为宗藩的压力头痛得夜夜不得安眠,另一方面却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魄力。要说他对宗藩有什么好感,起码朱慈烺是看不出来的。换成他身在帝位,早在崇祯三年的时候就会借着剿寇助饷的名义将各藩王财富收归国有。
“父皇,在洪武二十八年的时候,朝廷已经无法支付高额的宗藩禄米。”
回到周后的寝室,崇祯坐在床边看着日渐消瘦的结发妻子,一边听着朱慈烺削减宗藩禄米的议论。
朱慈烺知道父亲喜欢听人引经据典,其实也是因为内心中的缺乏自信。他坐在崇祯和周后面前,缓缓道:“故而高皇帝下谕:量减诸王岁给,以资军国之用。从洪武二十八年开始,亲王岁给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千石,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以二百石递减,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以百石递减。公主及驸马二千石,郡主及仪宾八百石,县主、郡君及仪宾以二百石递减,县君、乡君及仪宾以百石递减。”
周后听儿子言不二出,畅晓祖制,心中不由腾起一股自豪,正了正身子,听得越发用心。
“这次改制看似减少了宗藩的禄米,实际上却增加了宗室子孙的岁禄。若是按照洪武九年的规定,郡王之子——镇国将军的岁禄是各赐田六十顷,作为世守永业。无论镇国将军子孙多寡,一切花费都是从这六十顷赐田中支付。改制之后,辅国将军到奉国中尉。每人每年都能领取八百石到二百石的禄米,如此一来总数远远超过了六十顷赐田的所出。”
“就以山东鲁王府为例,”朱慈烺接过坤兴端来的茶水饮了一口,“初封时只是一个亲王,到嘉靖八年已经增镇、辅、奉国等将军、中尉、郡、县等主、君、并仪宾至三百六十一位。岁支禄米一十三万九千二百三十七石有余。”
崇祯听得这么大的数字,脸上已经开始发青。朱慈烺却继续道:“到了万历二十四年。人数已经到了八百余,其中郡王十九人。至于德王、衡王也不遑多让,德藩有郡王十五人,衡藩有郡王十一人,合计四十五位郡王,将军、中尉等多不胜数。国家哪里来这么多禄米赡养他们?”
“所以宗藩岁禄,拖欠也久。”崇祯长叹一口气道:“祖宗定制本为了笃亲亲之谊,如今看来却是给帝室套上了一道枷锁。”
“父皇,还不止呢。”朱慈烺道:“各藩王还有庄田。只看历朝赏赐的数量。德王府就起码有六千五百顷,衡王府也有两千余倾。庄田之外还有胭粉地、鸡鹅食田、鹅鸭厂。说起来是种不出粮食的滩涂地,其实他们欺上瞒下,那些也都是良田肥地,少说也有三千顷!这些田产所出的赋税,国家一分银子都拿不到,还不是等于给了他们?”
“这还只是藩王的田产,郡王以下更是无法枚举。”朱慈烺道:“还有他们收的杂税、籽粒银、刁民投献其门下以躲避赋税……有人说‘举一省之财力。难养本省之藩王’,以儿臣看来并非危言耸听。起码山东的财力是负担不起德、衡、鲁三藩的。”
“你这分派红利之法,果然能解决宗藩之耗么?”崇祯问道。
“父皇,”朱慈烺笑道,“皇店经营每年的收益都是个定数,盈利多便多分红利,少则少分。无则不分。若是亏了本钱,那也是出资者按份承担,于国家财政毫无关系。藩王愿意给哪个子孙股份,多寡也与我家无关,反正就是那点定数。”
“总是有穷藩要闹事。”崇祯皱眉道。
“从这收益中取一份出来。专门作为穷藩的救济金、养老金、以及宗学开销。”朱慈烺道:“只要肯读书的,在籍宗室进学花费也由这里拨出。”
“只怕他们不肯。”崇祯道。
“父皇,就是乡野村民,一宗里也有大房小支。那大房也是要承担多的花费,是为亲亲。我帝室固然是大房,各藩难道就小了?别的不说,秦晋两藩是儿臣亲眼所见的,哪一个不比内帑钱多?那些穷藩要找我家来闹,是因为各藩分散得开。以儿臣之见,日后各藩随驾听用,有穷藩要闹的,便让他们去顶着。”朱慈烺笑道。
周后坐起身子,赞道:“这事从神庙老爷那会儿就让人头疼,倒让我儿就此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这是家事,崇祯也不能不让皇后发表意见,只是硬绷着脸道:“也未必能如此简单。”
朱慈烺一笑而过,宗藩的问题不在于制定什么样的策略,而在于如何着手。如今山东的数个港口都在东宫控制之下,陆路又被罗玉昆、刘芳亮、高杰三面截断。货物出入只有东宫点头,否则就只能高价去买通高杰。山东诸藩要是识相,那是最好,要是不识相……
“儿臣之前更衣时得到消息,”朱慈烺轻声道,“顺贼刘芳亮,攻破了济南府,德王府恐怕遭劫了。”
“那德王……”
“好在德王在莱州。”朱慈烺道。
“那德王的二十万两,岂不是也落入了贼人手中?”朱由检听儿子分析之后,隐隐之中对藩王的巨额财富生出了怨念。想想自己一国之君,想凑三五十万两军费都凑不到,一个藩王竟然随便就能拿出二十万两,实在是让人眼红。
“不要紧。”朱慈烺倒是颇有信心道:“谁家会将值钱物事放在一处?德府、鲁府都是遭过兵灾的,肯定在外面庄田、土寨里藏了不少救急银子。本府沦陷,充其量只是让他心痛一阵罢了。”
原历史剧本中,一直到顺治三年,还有人揭发出衡王府隐匿的资产,故而朱慈烺并不担心三藩真会穷得叮当响。就算是南逃的鲁王也不会将资产全部带走,多半会埋在某些地方,等回来之后再起出享用。
“父皇,顺贼大军已经破了济南,那青州府估计也难保了。儿臣还是要连夜赶往乐夏防线督战,请父皇母后放心。”朱慈烺起身道。
“我儿自己要小心,不可行险。”周后劝道。
崇祯只是点了点头,对儿子的军事能力仍旧不甚放心。只是眼下东宫侍卫已经成了最后一道防线,若是没有这个长子撑住,就只有靠当地乡勇了。
朱媺娖送哥哥到了门外,轻声道:“皇兄,早些归来。”
朱慈烺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站住道:“我回头就跟刘若愚说一声,你什么时候想去孤儿营视事都行。只要合我定下的条例,你想怎么做都行。”
“谢皇兄!”朱媺娖喜滋滋地福身道。
朱慈烺出了内宅,跟在身后的太监很快就被亲卫队取代。闵展炼因为要留在招远训练预备营,便派了自己的义子闵子若跟在皇太子身边。朱慈烺一直都没有固定一个副官,正好见这个狱卒出身的“高手”年少老成,又不是油滑刁钻之辈,便让他兼了军令部的职司,可以传达军令。
“报!”
朱慈烺刚走出府衙正门,就见一匹塘马奔驰而来。一个肩扛士官长徽记战士翻身下马,单膝落地,报道:“殿下,贼刘芳亮部正向青州行进!”
朱慈烺点了点头,他早就拿到了罗玉昆送来的行动计划书,对罗营的行动路线和作战目标了如指掌,亲自做了修订。眼下这些明面上的战报,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传报进去吧。”朱慈烺对那士官长吩咐道,自己翻身上马,带着亲卫队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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