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领着朱媺娖出了房门,转身道:“母后哭了这么久也饿了,你等会让厨房煮些肉粥送进去吧。”
“是,皇兄。”朱媺娖福了福身,轻轻咬着牙。
朱慈烺看出朱媺娖欲言又止的模样,因问道:“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皇兄,”朱媺娖忍不住道,“适才皇兄对母后是否太过了些?”
朱慈烺没想到妹妹是要说这个,怔了足足一秒,方才道:“嘉定伯新丧,母后肯定伤心得很,脑子里想起来的都是嘉定伯的好处,这样只会越想越悲恸。为兄这也是帮母后走出哀愁,对母后只有好处。”
朱媺娖眉头皱起:“皇兄如此实在不通人情!哪有这样开解人的?母后被你说得只会越发难过,就连哀愁都只能憋在心里了。”
“不会的,为兄在开解人方面很有经验。”朱慈烺信心满满,暗道:哥研究的就是人,难道这点小事还搞不定?不就是个简单的心理干预么!
朱媺娖对此完全不敢苟同,想了想,还是道:“我还是进去陪陪母后。”
朱慈烺叫住妹妹:“等等,我其实还有事与你说。”
“皇兄还有何吩咐?”坤兴站住脚步,脸上冷冰冰的,显然是气恼刚才皇兄乱来。
“你喜欢孩子么?”朱慈烺问道:“当初为兄在京师里防疫赈灾,收罗了许多孤儿。沈廷扬办事倒真可靠,竟然一个不少地运到莱州来了。当初只是找了几个宦官和秀才照顾他们,你要是想去散散心,找点事做,去当孩子王如何?”
起家班底最好用的就是孤儿。没有家人牵挂,从小养大,如同一张白纸任由自己作画。常年的洗脑又能保证孩子忠心耿耿,至死不渝,实在是野心家的王牌。有道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才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朱慈烺已经分身乏术,让他再分心孤儿的事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如果让外人去做这种事,一怕漫不经心,二又怕鸠占鹊巢,自己一番苦心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皇室之中的那些远藩肯定不能用,而弟妹之中只有坤兴年满十五,算是大姑娘了。在寻常百姓家里,十五岁的女孩已经要承担许多家务,可以当成年人看待。
朱媺娖实在是在这小宅子里憋得久了,一路从宫中逃出来,早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听哥哥这么说,爽快应道:“我是愿意去,只怕做不好。”
“孤儿营早就有条例在,你去了之后按照条例行事便是了。”朱慈烺道:“对这些小孩子和气些就是了,都是些没父没母的可怜人。”
“遵命!”坤兴兴奋叫了一声,转手推开母亲的房门,已经是迫不及待要去跟母亲分享这个新奇的消息。
朱慈烺见妹妹如此高兴,自然也算是有了意外之喜。如果能够在减轻自己工作量的同时安顿好弟弟妹妹,乃至找出未来宗藩的出路,无疑是一大收获。后世很多人都说明朝宗藩都是养猪一般,愚昧无能,只要不造反便可,纯粹浪费粮食,事实却未必然。
有明一朝,宗室子弟的确缺少出头之路。在万历之前只有宗人府一条窄路。万历年间,郑世子朱载堉请朝廷开放科举之禁,允许小宗远藩穿着儒服,参加考试。万历帝首肯,这才开了宗科。
宗科并非单独为宗室独立一个考场,而是同场考试,与寻常士子无异。在这种毫不偏袒的取士制度之下,第一个宗科进士出现在天启二年,虽然名列三甲,但也算是宗室第一人。
从那以后天启、崇祯两朝共有宗科进士十三人,都按惯例授官,没有因为宗籍而得到格外照拂。朱慈烺知道有这些人,却不知道具体是谁,也不曾刻意找过。不过能够与那些世家子弟同场竞技,可见宗室也不全然都是废物。
只要堪用,朱慈烺自然不吝扶助一把。都说天家以天下为家,但要是自己家里都齐不得,如何平天下?流寇用血腥手段替朱慈烺解决了宗藩问题,但事实上看来,这种外科手术的方式却也使得朱家元气大伤,百十年的财富全都沦入他人之手,积累的皇族文化也付诸一炬。
在朱慈烺安慰母后的时候,崇祯帝正在小花厅中召见分封在山东的德衡二藩。
统计有明一朝,共分封五十一个的王府,去掉因为犯罪、无子而除封的,最终剩下了二十九个藩王。山东一地共封有齐、鲁、汉、德、衡、泾六王。齐王因为犯罪,国除;汉王因为叛乱,国除;泾王因为无子,国除。最后只剩下封在兖州的鲁王、济南的德王、青州的衡王。
鲁王朱以海是十七年二月刚刚袭封,听闻北京陷落,因为兖州鲁府被破的惨痛经历,忙不迭地南逃。德王由枢和衡王由檡倒是没跑,在一番合计之后,表呈莱州,询问消息。德、衡二藩也是帝系,从名字里就能看出跟崇祯是同支同辈的兄弟。
崇祯在莱州府这么个小宅院里已经呆得有些发腻了,偏偏又不能出去,理所当然将两位亲王召来莱州见驾,也算聊解寂寞之举。
“殿下,皇爷请您去赴家宴。”朱慈烺原本是要去看技工学院的进度,却被王之心抓住了。
王之心在捐出家产之后固然心痛了一阵,但听说李自成在北京搜刮了银子还要杀人,又觉得自己逃得一命实在是万分侥幸。在这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之后,金银财宝那些身外物也就不算什么了,如此心情才又开朗起来,继续当皇帝的大管家。
朱慈烺点了点头,终究是没有办法,只能去了。他到了举行家宴的花厅,见两个须发花白的老乡绅坐在宾客席,知道这就是德、衡二藩。又见驸马巩永固与新乐侯刘文炳作陪,的确算是家宴了。
“父皇陛下。”朱慈烺上前给崇祯行礼,见崇祯满面红光,兴致颇高,想来是已经喝了酒。
“赐座。”崇祯大手一挥:“今日只说家长里短,不论国家大事!只讲家礼,不论君臣!”
朱慈烺见父亲已经定了基调,心中暗道:这分明是想逃避眼下危局的意思了。不过既然德衡二藩都在,不如把话说清楚,说不定还能减少损失。他主意打定,又想道:还是得叫个盟友过来帮腔。
“父亲。”皇家也是平民一般的称呼,只是长大之后学了礼法方才改口用的尊称。朱慈烺笑道:“父亲既然要办家宴,何不将我那族兄也一并传来呢?”
“族兄?”朱由检一时没反应过来。
“父亲,就是晋府审烜呀。”朱慈烺笑道。
晋王朱审烜跟朱慈烺是同辈人,以年齿序起来算是族兄。朱慈烺当日到了太原之后,深感人与人的不同。晋王完全没有秦王那般痴愚呆傻,疯疯癫癫,十分识相地请皇太子驻跸王府,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极尽自己所能让朱慈烺心满意足。
朱慈烺投桃报李,撤离山西的时候自然带上晋藩亲王、郡王,乃至宗亲将军。相比福藩只有福世子孤身逃脱,秦藩以亲王之尊从贼,晋藩的结局算是最好的了。
“可。”朱由检反应过来,对于并非帝系的藩王明显冷淡了许多。
朱慈烺却不管这些,见王之心快步出去,自己坐了父亲的下首,以家礼向两位伯父敬酒。德、衡二王连忙避席谢过,方才喝了酒。巩永固与刘文炳也举杯陪饮,寻了些话题出来活跃气氛。
不多时,晋王朱审烜报名而入,给崇祯和二王行了家礼,也坐在了陪席上。
朱慈烺见他穿了一身有毛边的旧衣裳,心中一亮,暗暗赞道:我这族兄还真是心思剔透之人啊!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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