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左玉书心想。
是。小年应下,能办这事的只能是那廖管事了,陛下身边的力量不能动用过多。
回过神来,这林中丞一家被灭门,左玉书幼时也曾听闻,没有过多了解,毕竟那时候他的阿爷卧在病榻,他记得此事发生后不久阿爷就驾崩了。
陛下,有一事,奴婢不知当不当讲?小年行着礼低着头,身形纹丝不动。
左玉书从卷宗中抬起头来,小年跟在他身旁也好些年了,虽然不是最忠心的,却是相当能干的一个人,他有他的想法,左玉书都能理解,但也只是理解而已,很多事可不能逾矩。
说便是。
小年咽了口口水,随后说道:陛下可知林中丞为何遭此劫难?
卷宗上所说是因为与几个盗匪结怨,算是仇杀,左玉书心里疑惑,他示意小年接着说下去。
据奴婢所知,那几个盗匪确实存在,也确实与林中丞有怨,只是陛下您想想,几个毛头小贼哪来的胆子与本事,竟敢混入钦都,杀害林家上下六十口人。小年平静地说道,生活在尘埃里的奴隶,在他身边一向不缺那些七嘴八舌之人,消息也更为灵通。
你什么意思?左玉书端正的神情,很是严肃。
是否那几个盗匪所为,奴婢不知,可奴婢知道一件事,林中丞生前受先帝密令查过一些人,还做了本小册子,上面写着一些人的名字,只是林家灭门之后,那册子也不见了。
册子?他记得菲儿与他说过,那晚她夜闯京禾住所,就有看到过一本册子,上面写有一些人的名字,如此看来这事跟京禾脱不了干系。
小年抬头瞥了一眼皇帝,见他认真思考着什么,心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气终于散去,五年以来他隐姓埋名,为的不过是能吃饱肚子,如果连活命都难以做到,又拿什么去给林家沉冤昭雪。
犹记得当初进宫之时,他被送进蚕室准备受那宫刑,当他露出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时,着实把那刀匠吓了一跳。
也是个可怜人啊,这是那刀匠真实的想法。
时过境迁,他终于在这后宫里头站稳了脚,好不容易能吃饱穿暖,但在内心深处他任然记得林家那几十口人的冤魂尚未安息。
那夜倾盆大雨,林府的门被数十个戴斗笠的黑衣人敲开,他们手起刀落,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家丁们都是错不及防,一个个身影倒在雨夜里。
尖叫、哭喊,在这庞然大雨中显得渺小至极,血液消融在浑浊的雨水里,渗入砖缝的泥土之下。
他运气不错,捡了一条命回来,但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年幼的他好不容易找到活下来的方法,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他也知道那些庞然大物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露出马脚的,他要等,等多久都没有关系。
当他得知林家还有人活着的时候,那心中沉寂了数年的死灰终于复燃。
尹哥哥,你陪珞儿把那棵小树种下吧。
憨态可掬的女娃娃,身穿柳色小袄子,攥着身边高她半个身子的小少年的衣角,快步着向院落里走去。
珞儿慢些走。
身后传来妇人无可奈何的笑骂,这小丫头就是活泼的很,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
大娘子放心,我一定看好珞儿。小少年稚嫩的声音传来,随即又拍拍胸口,一副天塌下来又他担着的样子。
妇人只好作罢,自家院子就随他们去玩闹吧。
尹哥哥不要小看了珞儿,你看那里小女娃甩开他的衣角,指着院落里一棵半人高的小树,那是她与阿爷阿娘一起栽下的,虽然她只是倒了点水上去。
她气鼓鼓的小手叉腰,鼻孔仰天着说道:这可是珞儿自己种的树。
那小树都比她高出不少了,小少年也没有戳穿她,只是笑笑说道:是是是,珞儿可厉害了。
呐呐,这边还有一棵,咱们一起种吧,等到它以后长大结了果子,我们一起吃。小女娃喜笑颜开,拍了拍手,忍不住要流口水。
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
小少年哭笑不得,这是玉兰花树,哪里会结什么果子。
但他却点了点头,好,等它长大了,我们一起。
说完他就动起手来,拎了把小锄子,挖了个土坑,扶住了树苗,将土埋回去,又是踩了几脚。
前前后后忙活了半个时辰,这才堪堪将树苗种下,枝上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没有。
小树小树,你可要快快长大呀。女娃娃抱了抱树苗,她已经迫不及待了,虽然种树的过程她只是洒了些水。
她回头看向小少年,只见他本就朴素的布衣上此刻已经沾满尘土,脸上也有几块地方脏脏的。
尹哥哥,你的脸,好丑哦。小女娃童言无忌,哈哈笑着,一边故作嫌弃,一边却是从兜里掏出一方手帕。
小少年不知所以的擦擦脸,倒是更脏了,惹得女娃笑的更起劲了。
她伸出手,踮了踮脚,发现自己够不着小少年的脸,可能是穿的袄子太臃肿,索性就把帕子递到他手里。
呐,等果子熟了,你可得帮我摘。小女娃很有先见之明,预约了多年后的苦力。
少年真是无可奈何,他苦笑着点了头。
珞儿?
妇人的声音传来,是唤她该走了,她们今天要出发回娘家探亲。
那珞儿走了哦,尹哥哥可别忘了。
你放心,我不会忘了的。
小年深深吐了口气。
如今既已得知她相安无事,那么接下来就该他做些什么了,以前的他只要养活自己就行,而现在的他则有了新的目标。
听着小年说完,左玉书脑海中灵光乍现,快速翻阅着卷宗,他要知道当年的主审官是谁。
待翻到下一页,那印章下两个漆黑的字映入他的眼帘,果然不出所料。
如此一来,左玉书的猜想也可以落实了。
御史台库房里,天早就已经黑了下来,菲儿几人已经是苦思冥想了一整天,最后还是跑到库房调阅卷宗,以期得到点有用的线索。
当年的御史大夫已经致仕,剩下那两位也都是朝中的股肱之臣,想要从他们嘴里问出线索,难如登天。
陆涵容翻阅着手里的书籍,倒不是他打击眼前二人,只是位高权重之人,有几个手里是干净的。
菲儿坐在案几前怔怔道:难不成就没别的线索了吗?
这两天以来她们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惨案的发生,却没有能力阻止,辗转多侧得到的线索都很有限,如今更是难有进展,只是隐约觉得背后还有更为巨大的存在。
曲县那儿可有消息传回?菲儿问道,她不甘心。
陆涵容摇头,按时间来算,有消息的话此时应该还在回来的路上。
这给她心头又泼了一盆凉水,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真的太不方便了。
别太灰心,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杨留花也在一旁劝慰道,她陪同着菲儿也翻阅了不少。
菲儿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卷宗,明日她就要回宫去了,到时候阿书一定会失落的吧,没人替他担忧,他只是个少年,肩头却要抗起整个国家。
想啊,快想,想想自己以前看过的那些刑侦剧里,主角都是怎么破案的,菲儿绞尽脑汁。
等等,以前的刑侦剧,以前的菲儿不禁失声着说道。
对了!
她两手一拍,当即问向陆涵容,陆郎能否把这个林子阙审过的所有案子拿出来?
陆涵容初听还有些惊讶,但还是依着菲儿要求,搬出了一叠卷宗。
没在意二人奇怪的眼光,菲儿开始翻阅那些案子,她就不信了,这么漏洞百出的案子,三司会审是怎么草草结案的。
她有一个猜想需要验证,只能在林子阙以前判过的案子上寻找线索。
随着灰尘在空中腾飞,菲儿忽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她愣住了,有些难以相信。
因为她找到了一件林子阙曾经判人无罪的案子,这个案子的嫌犯她认识,是她的二哥秦泉。
罪名则是欺辱民女,逼良为娼!
第54章 年年常相见就好
可是找到什么了?杨留花见到菲儿奇怪的表情,还以为她找到了什么线索。
只见菲儿呆呆的摇头,她把卷宗握紧在手心,脑海中的信息一时间消化不及,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儿能找到这么个案子,事关她二哥的案子。
另外两人见她无恙则继续忙活手头的事了,倒是菲儿避开二人的视线,自己缓缓翻开那本卷宗,上面清楚记着秦家二郎秦泉的罪行,恶意伤人、强抢民女。
不仅欺辱了那女子,甚至将她家人打成重伤,而后东窗事发,因为行径过于恶劣被当时的中书令季翎告发到了皇帝案牍之上。
前面看去整个案子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有,身为高官之子,如此禽兽不如的人就是直接处死也不无不可,可这最后的判决结果却是无罪。
菲儿皱着眉头,她感到一些不对劲在里面,虽然自己与那二哥只是一面之缘,可他身上那股邪气阴鸷的感觉,总让她觉得这是秦泉会干出来的事。
尽管都是一家人,但若卷宗上属实,她才不想有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哥哥。
严谨为上,菲儿又往前翻了几页,但凡是林子阙经手的案件她都细细排查过去。
更为奇怪的就来了,凡是林子阙审理的案件都是井井有条,处事公正,可以说是很完美。
陆郎,你可知这个倪福是何人?她不得不问向别人,毕竟钦都里的人和事她实在不了解。
陆涵容接过她手中的卷宗看了一眼,随即说道:哦,这个倪福是倪家的老管家,他因为府中采买事宜趁机压榨农户,致使不少人家破人亡,林中丞暗中调查了许久,这才将其定罪。
倪家是太妃娘家,早年倪太妃很是受先帝宠爱,赏赐颇多,倪家也是如日中天。他继续解释道,今日抽空他也详细了解了下钦都里的各方形势,包括林中丞曾经审理过的案件,虽然其中有一处不合理的地方,他却并没有过于放在心上。
这么说来是罪有应得咯菲儿喃喃道,细看下来,但凡林子阙手里的案子无不处理的十分妥当,既安抚了民心,也使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那这个吕善仁呢?菲儿还有点不死心,指着另外一页问道。
陆涵容只是思考片刻随即回道:他是吕太傅的子侄,生得一张嘴巧舌如簧,骗取了不少百姓的血汗钱。
刚才那个是太妃娘家人,这个太傅子侄,菲儿眼睛微眯,好像都是位高权重之人的亲属。
齐志呢?
工部侍郎之子,所犯罪行是偷工减料,致使建筑塌陷,数十名工匠被活埋。
袁凡生?
国子祭酒之孙,徇私舞弊,收钱替人作考
这些犯下罪行的人无不是官宦子弟,家中长辈都是朝中大臣,权势滔天却又以权谋私。
包括她的那个二哥,秦家的秦泉。
陆郎,你可知林子阙是个怎样的人?菲儿有些无力的问道。
我来钦都时间不长,对他知之甚少,不过从他经手的案子上能看他是个好官,为百姓着想,敢于直面权贵。陆涵容说道,他虽然没见过此人,却从那些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的伟大愿想。
菲儿自然也是明白,她也看得出林子阙一生都在为文国百姓做主,即便每结束一个案子都会得罪一些身处高位之人。
可为什么到了秦泉这儿菲儿始终觉得不对劲,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家人,短暂的接触她也无法给一个人直接定罪,她只有了解清楚这一切,才能得知是否属实。
那陆郎有没有听过秦泉这个人?
陆涵容心里一紧,先前没放在心头的事此刻被放大了,因为他着实了解过,秦泉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地,那张卷宗他也看过,十有八九就是秦泉犯下了滔天大罪,可林中丞却判他无罪,这是为何?
莫不是他惧怕了秦泉背后的势力?陆涵容晃晃头把这荒唐想法打消,他不相信林子阙是这样的人。
自是听过。
那陆郎可知道秦泉是个怎样的人?菲儿只能靠他人的意见来佐证自己的想法,她在心里默念自家二哥千万是个好人,不然就只能大义灭亲了。
陆涵容斟酌了一下用词,看得出来菲儿好像很在意这个秦泉的为人如何,连神情都很紧张,可据他了解而来的,只能说是不堪入目。
我知道一旁的杨留花发话了,谈及此人就不得不让她想起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
秦泉我虽不曾见过,可坊间传言他是个鲜廉寡耻、道德败坏之人。杨留花有了解过他,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无风不起浪,他既是秦相之孙又为何这么多人敢诋毁于他。
菲儿听闻心中一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这边陆涵容补充道:有人说他十岁就懂得狎妓之乐,每日流连忘返在花柳之地,还有人说他仗着秦家权势,欺男霸女,专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连杨留花也跳了一下眼皮,没想到她要嫁的竟是这般无耻下流的人,但这次不论如何她也要据理力争。
为了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愿意付出代价,菲儿的话彻底坚定了她的想法,而她脑海中也不免浮现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不知那位将军现在
那为何林子阙判他无罪?菲儿不解,明明证据确凿啊。
陆涵容也是感到奇怪,本该板上钉钉的案子,却毫无征兆的赦免了一切,不该是这种结果才对。
夜幕里的东市依旧热闹非凡,相信要不了几年这股代表民生的繁华就会传出东市,让整个钦都成为不夜城。
而今晚的烟满楼也不知怎么了,居然却闭门谢客,几个老顾客兴致勃勃的来,垂头丧气的离开。
东家,收拾完了。小厮给柜台后的女子行一礼,十分规矩,没有多看一眼那曼妙的身姿。
去吧去吧,今天你们也辛苦了。荔娘拿出一袋钱放在台面上,听声音就知道很是沉重。
谢东家!看得出来那小厮很是高兴,只是一直强装镇定,拿了钱就此退下。
荔娘纤细的手指掠过暗红色的算盘,几个算珠上下拨动着,她揉了揉眉心,每天要算的帐太多,她都在想要不要找个会看账本的小丫头替自己分担一下。
毕竟大多数男人都不靠谱,别什么时候卷了自己的钱跑路了,哦不,这钱啊其实也不算是她的,别人都当她是烟满楼的东家,实际上另有其人呢。
砰、砰、砰
几声敲门声传来,荔娘无奈,对不住了郎君,今晚我们打烊了。
虽然说她这烟满楼正是这个时间才是生意火爆之时,但今晚有重要的人要来,她不得不提前关门。
是我。门外的男子声音沉着幽冷,很是熟悉。
荔娘听闻,急忙放下算盘,将鬓边乱发捋至耳后,打开了门,只见两个身形一高一矮,都是黑斗篷披身,叫人看不清样子。
她让开身子,好叫二人进来,待那两人进去后,又探头看了看是否有旁的路人瞧去了,接着把门关了回去。
看着眼前人摘掉兜帽,露出那张略带阴鸷的双眼,整张脸显得傲气却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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