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左玉书的脑子嗡嗡作响,像是那碗重重的砸在他脑子上一样。
他没听错吧,这女子竟要帮他!
要知道京禾现在掌管北衙禁军,整个皇城在他的掌控之下,可以说是一手遮天。
而出了这太行宫,整个钦都都是南衙府兵的天下,赵执谦手中的千牛卫已经值守钦都两年多了。
帮?怎么帮,谁能帮,他的亲弟弟被迫领封地前往南境,那儿的兵强马壮但却不能为他所用,那些兵马要时刻戍守边境,他左玉书还是分得清的。
而剩下的王公诸侯且不论有没有这个实力,就是有,谁又能拼着被套上反叛的名头来救他于水火之中?
痴人说梦罢了
左玉书嗤笑一声,他现在的格局他自己清楚。
我没有开玩笑!菲儿强调道。
我能理解你想离开这的心情,我又何尝
左玉书认定她根本不懂自己所处的环境是什么,是悬崖上的一株枯树,而他就在树上,听着树干寸寸断裂,无人伸手帮他。
上面是千道罡风,下面是万丈深渊,他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旁人惦记着他高高在上的位子,看似什么都有,其实什么都没有。
左玉书也有万念俱灰的时候,这一切根本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从小锋芒内敛,是因为看见阿爷每日忙于政务的样子,繁冗不堪。
就连片刻的享乐都是奢侈,到了后面更是病来如山倒。
本以为这样就能避开这份责任,可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
一只芊芊素手忽然伸到他的面前,左玉书顺着视线看去,眼前这女子是那样充满朝气,无惧无畏,仿佛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她脸上的笑容是那阳春三月里的微风,带动丝丝花香沁入心底,清芬宜人。
眼眸明亮,好似倒映着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水,春风拂过,荡漾开来。
我是认真的。
菲儿晃了晃小手。
左玉书不知为何缓缓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润的触感传来,让他躁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菲儿则是非常正经跟他握了握手,然后松开。
看在你今天给我送礼物,又给我过生日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把。
菲儿转身不知从哪里拿出纸笔来,铺在桌子上。
先说好啊,咱们约法三章,我帮你夺权,你帮我离开这,成吗?
她提着笔就要往纸上写,左玉书见她十分认真的样子,难道她真的愿意帮自己?
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帮你,你觉得呢?
左玉书愣着点了点头,还是第一回 见有人自己往火坑里跳的。
第一,咱们是合作关系,合作的前提是双方平等,所以你在我这儿不许摆皇帝的谱。
菲儿的神态像极了教书先生,有板有眼的说着,左玉书也非常乖的没有打扰。
我名义上是你的妃子,但实际上不是的,这点你心里得有数啊!菲儿敲了敲重点。
没等左玉书有什么反应,接着道:第二,那就是在夺回皇权后,必须放我自由,要是能赏点宝贝也不是不行。
这都还没答应呢,就已经做好邀功的准备了,左玉书颇为无语。
这第三嘛,就是不能为难秦家人,必须照顾好太皇太后!
这是她最后的顾虑了,她不想因为一人之事牵连到身后其他人,哪怕她记忆全无,所谓的亲情也只是对于原主而言。
我这三点要求你都能答应么?菲儿挑了挑眉,这些要求已经很简单直白了,她的要求真的不高。
好,我答应你。
出乎意料,左玉书并没有思考太久,几乎是立马应下。
就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果断一口答应。
只是你要如何帮我?转念一想,左玉书问道。
这就不用你管了,山人自有妙计。一丝狡黠的微笑在脸上浮现,又像是耍小聪明一样。
其实她压根就没想好怎么做才能破局,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气氛哄到这了,不上不行啊。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说罢,在纸上大字一挥,写上自己的名字,本来想着咬破手指摁个指印的,怕疼还是算了。
把笔递给他,示意签上自己名字。
左玉书也利索,一手行楷进退有度,行云流水,比起她的字好了不知道多少。
菲儿心满意足,两指捻起纸张将墨迹晾干收了起来。
既然你我合作,那我便开门见山了。
左玉书清了清嗓子,有些事她必须知道,虽然他并不指望菲儿能帮他多少,更多的只是希望她不要莽撞。
想要扳倒京禾并非易事。
见他严肃了神情,菲儿也顿时收起嬉笑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是棋行险招,想要在这个权力至上的时代生存下来可不容易。
无论如何总要拼一把,总好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左玉书随后将有关京禾的事悉数告知,无论是掌管禁军还是控制百官等等。
菲儿这才彻底了解到,京禾同她祖父一样已是三朝老臣了,到左玉书他父亲的时候极其受宠,不仅朝中小事交由他打理,更是将玉符交给京禾,禁军从此落入他手。
而后文贞帝突然病逝,京禾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极短的时间里获得了朝中一大批人的支持,同时他力排众议扶持左玉书登基。
改年号为景佑,同年送左玉书的母亲跟胞弟出了钦都,整个文国可以说是笼盖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霸权揽政,不服从他的官员不是忽然消失暴毙,就是寻一借口官降三级。
众多官员叫苦不迭,只能抱团取暖,借由当时的秦德庇佑这才有了抗衡之力。
只是景佑二年,赵执谦领京禾之命回钦都,连同那兵部尚书造出假符契,从此执掌千牛卫。
从那之后,秦德一派是被步步紧逼,一刻也不敢松懈,任凭他们来势汹涌也都是临危不乱。
现下朝堂上正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秦德一派足以自保,京禾一众难以进步。
而赵执谦,本来是他京禾手下的爪牙,如今也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今日,京禾找到他,就是跟他说明贡品一事,不仅秦德没能办成的事,他京禾手上有线索,而且明里暗里指向赵执谦。
左玉书只是应下,一如之前对京禾的态度一样,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展现自己的野心。
坐山观虎斗,京禾跟赵执谦两人有什么嫌隙他不清楚,若是能从中作梗那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现下他羽翼未丰,还需隐忍待发。
菲儿几乎是眼睛都没眨过,十分认真听着左玉书诉说这一切,同时对自己当下的处境有了更全面的认知。
其实自从阿娘离开后,我的生辰也无人记得了。左玉书突然有感而发,他依稀记得十一岁那年的生辰,他刚登上帝位。
犹如一傀儡,每日只是朝堂上的摆设一般,殿下跪做的众大臣你一嘴我一言,没人在意他的感受。
所用膳食定时定量不论可口与否,每日出行也有人紧跟其后,这般生活跟那狱中没有差别。
犯人都还有放出来的一天,而他的前路好似永无天日。
周围人似乎看清了他这样的傀儡皇帝最后会迎来怎样的结局,身边服侍的宫女内侍拿他当做小孩,暗地里嘲笑,平日里克扣。
也是那一日他生辰,没有人为他庆祝,只有小年从尚食局藏了些甜点,偷偷拿到书房。
他借着月色囫囵吞枣,强忍着眼泪发誓定要夺回属于他左家的一切。
你告诉我,今年我给你过生日。菲儿信誓旦旦道,眼中神采飞扬。
在更了解左玉书之后,菲儿心中产生了一些心疼的感觉,眼前的这个小皇帝,其实不过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一直以来承受着很多他不该承受的东西。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左玉书的眼底也闪过一丝光芒,轻吐了一口闷气。
他笑着回答:好。
第21章 来了还想走
时间飞逝,转眼隆冬已至。
碎雪飞扬在半空,三三两两这几日下了几场,只是一直都积不起来,下了地就化了,青砖上总是湿漉漉的一片,叫人忍不住埋怨这天。
至少菲儿是这样想的,她一个南方人,从小到大见过的雪屈指可数,也是遗憾吧,一直盼着雪能下大些。
若是出了钦都,远看那些高耸直立的山头,便能看见墨绿色的山顶上掺杂着白蒙蒙的雪迹。
应是在向世间昭告着仲冬的到来。
好在终是让菲儿等到了,不多时的几天后一夜里,鹅毛大雪空中狂舞,瑞雪飘飞。
翌日清晨。
娘娘,下雪了,快起来吧。
小裘看了眼窗外,一脸兴奋地喊着菲儿,倒不是她没见着雪,只是自家娘娘一直惦记能在雪地打滚呢。
菲儿迷迷糊糊中不愿起来,虽然她这晴闻殿暖和的很,但天冷总是能让人赖在床上多睡一会。
我不,多冷啊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多大的雪呀,别又是细细碎碎一点点了。
娘娘,可大了,您快起来看啊!小裘抑制不住话语里的高兴,就是她也没见过这么大雪啊。
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
整个钦都被白色覆盖,好似天上的白云落入了凡间,上上下下都是洁白一片。
菲儿在小裘服侍下多穿了件衣裳,披了一件裘皮冬袄,暖炉里的火焰随着殿门一开不断跳跃着,寒意顿时肆虐涌了进来。
漫天乾雨纷纷闇,到地空花片片明。
抬眼望去整个庭院弥漫着白雪,空中不断坠下片片雪花,远处的枫树被雪压弯了枝丫,秋千上也积起厚厚一层。
菲儿看着眼前的景象,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激动,撒开腿就往雪地里跑。
娘娘慢些。小裘在背后叫道,生怕她摔着自己。
然后她就看见自家娘娘摆了个大字型往雪里一趟,晃动着手臂像是要与这雪融为一体。
真的是在雪地里打滚了。
小裘掩嘴笑着,娘娘真是孩子心性,刚才还嫌冷不想起来呢。
正想着,一团雪球当头飞来,偏了一些,砸中小裘的肩膀。
小裘,快来呀。菲儿手里正在握第二个雪球呢。
娘娘小裘嗔道,怎么还玩起打雪仗了呀。
你再不来,可就只有逃跑的份了。
菲儿掂量着手里的雪球,朝着小裘虚晃一招,吓的她连忙跑开。
两人就在这院子里追逐打闹起来,也不管是否湿了衣裳,此刻脸上洋溢的欢乐是无与伦比的。
殿顶上,痴风默默注视着脚下主仆两人的胡闹玩耍,面具下的表情虽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原本紧绷的身心松懈了不少。
这淑妃娘娘入宫已有两个月了,还是头一回见她开心至此,喜笑颜开,连带着他自己也隐隐有股冲动。
像个孩子一样,无所顾忌,还真的挺让人羡慕的。
半晌之后,俩人终于玩累了,小裘怕菲儿受凉连忙替她换了身衣裳。
菲儿也十分尽兴,乖乖的换上干燥的冬袄。
小裘快把我的筝拿出来。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陶冶情操最合适不过了,通达从容,是她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境界。
她最理想的生活便是这样,弹一首曲子,暖一壶温酒,不,还是茶吧,看着院外飞絮飞花,听着雪重折枝声,宁静以致远。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啊。
小裘点点头,利落的从殿内抱出一把筝,放在亭子里。
这些日子以来,菲儿一直没闲着,不断打磨琴身、面板等等,最终在做废两套木材之后,她毅然决然选择将图纸交给将作监,让他们做去吧。
好在她画的图纸也不算难懂,照猫画虎,将作监的工匠终是按照菲儿的要求做出成品来,细节上有些出入,大体还是不差的。
菲儿看着眼前的筝,犹如看自己的孩子一般,首尾皆是用紫檀制成,雕有花纹。
面板是桐木而制,纹理美观音色也稳定,筝码则是象牙制成,不得不说通体用料简直奢侈至极。
琴弦一共二十一根,将作监的工匠初听还觉得讶异,哪有这么多弦的琴,因为材料限制只能用些鹿筋、马尾一类做弦,难以避免音色上会差一些。
轻抚着筝菲儿微微皱眉,没办法,隔行如隔山,木工活她真的不懂。
不过转念一想,得了这么个做工精美的宝贝她还是很开心的,这要保存好能传下去当传家宝呢。
接下来她只需调好音,便能弹奏曲子了。
在铺着毛毡的石凳上端坐好,菲儿开始调音,每拨动一根琴弦总会闭着眼听半天,随后微微移动筝码。
小裘在一旁也不打扰,默默退下去给娘娘准备早膳去了。
紧接着就弹上一小段,看能否与记忆中的片段吻合。
只是手还是生疏,断断续续的,乍一听还有点刺耳。
痴风此时站在侧殿顶上,菲儿认真的模样尽收眼底,他虽然不通音律,但还是能听出这琴音的些许动听之处。
雪逐渐小了许多,落在他的肩头也不肯化去,痴风熟视无睹一般,谁又能知他在这冰天雪地上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就连那一身黑衣因为雪花的浸染也不再显眼,远远看去能隐藏在雪天里而不被人所察觉。
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失足的一天。
这边菲儿正弹着,只见扑通一声闷响,好像有一黑色身影从天上掉了下来,狠狠地载进雪地里。
她被吓了一跳,闻声看去,只见一男子头戴凶兽面具,今日的一身黑衣掺杂着点点白,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地面。
这不是两次拦她的面具侍卫嘛!
痴风稳当落地,毕竟身上功夫不错,不至于摔个背朝天,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站的地方居然这么滑,一时不察竟让他摔了下来。
面具下的表情仍旧波澜不惊,看菲儿惊奇的望着自己,转身就打算蹬上墙头就此离开。
站住!
背后传来她的喝止声。
来了还想走?呸,不是。菲儿觉得自己出口的话语有些轻挑了,急忙改口。
来了不打声招呼,不合规矩吧。
菲儿横眉看着他,这家伙莫名其妙,两次都能识破她的伪装,感觉像是在监视她一般。
这会儿又像是从顶上摔下来的,哪有这么轻易放他离开的道理。
必须得问清楚!
淑妃娘娘。痴风不慌不忙施一礼。
还以为你没把我当淑妃呢,原来知道啊,知道还拦我?菲儿心中腹诽不已。
咳咳,我本宫倒想问问,你哪位啊?
菲儿端起了架子,头一回在他人面前自称本宫,只是气势上没那么硬气。
禀娘娘,不可说。痴风老老实实回答道。
不是你菲儿有些气急败坏,怎么还打哑谜啊,有什么不可说的。
喂,你要知道这是我晴闻殿,你是不是扒我屋顶来着?从上面下来的,指不定就是监视她的,菲儿气鼓鼓的问道。
娘娘误会了,只是痴风顿了一下,低着头道: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公事,什么公事天天扒人屋顶?
不可说。依旧哪句不痛不痒的废话。
菲儿不服气,你之前还拦着我呢?
只要娘娘不触犯宫规,痴风定不干涉。痴风的语气平静,丝毫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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