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看着台下众人,手上却将玉碟推到她面前。
菲儿有些诧异,指了指碟子又指了指自己,只见左玉书轻微颔首,算是同意了。
有些欣喜,她悄悄冲小皇帝竖了个大拇指,端着碟子屁颠屁颠跑大殿后头去了。
左玉书无奈笑笑,不过一点吃食就高兴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个娘娘该有的端庄娴静。
罢了,左玉书对小年招招手。
去再备一份,待会给她端去。
是。小年受命这就准备去吩咐尚食局。
等等,腥寒的就别给她了,叫他们蒸煮些热的。
左玉书想了想觉得不妥,又补充道,天冷还是少吃些寒性的为好。
小年领命,心中不免想到,陛下对着淑妃娘娘可真好,换作她人,早就不耐烦了。
宫中这些日子以来,又不是没有献殷勤的妃子,整日想着得陛下宠信。
只是陛下向来都是绷着脸,从来没有给她们好脸色过。
路过大殿后方,小年看见淑妃娘娘这会坐在殿门坎上,正细细品尝玉碟里的美食,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小年也是笑笑,这娘娘还是大大方方,他得去吩咐那些巡逻禁卫别走这过才好。
不一会,风卷残云一般,菲儿已经将那几块羊丁收入腹中。
入我五脏庙,进我轮回谷,你们做出的贡献我是不会忘记哒。吃抹干净,菲儿对着胃里的羊肉自言自语道。
回到小皇帝身边,冲他眨了眨眼,欢脱的气息在左玉书脑海悠荡。
底下舞女们的表演这时正到精彩之处,看得在场所有人眼花缭乱。
姣好的身材摆动着各种舞姿,时而风情万种,时而柔中带刚。
移莲步如出水芙蓉,展身形似莺歌燕舞。
配上或红或绛紫的齐胸襦裙,像是一朵朵竞相争放的花朵,随着乐师手中乐器此起彼伏,实在妙哉。
就连菲儿也看迷了眼,要论享乐她们这些现代人还真是拍马都追不上这些会玩的帝王。
只是她更多在意的是那乐师手中的古琴,那怎么也算是她半个祖师爷了,这不得好好看看,古时那些谱子可是少有能传到后世的。
左玉书看着菲儿颇为入迷的样子,顺着她视线看去,是舞女两旁其中一个抚琴的乐师。
可是喜欢?
菲儿恍若未闻,只是点点头,耳畔盘旋着那空灵琴音,清、和、淡、雅,一时间,那些娇抚展媚的舞姿显得极其多余。
真好听她怔着呢喃道。
第16章 仅此而已
左玉书耳边听着,心里却是记下了。
挥挥手,小年知道陛下的意思,朝着下面的人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舞女们皆有序退场,也不管那些士子在她们身上留恋的眼神。
场上只剩下乐师们,古琴、排萧、箜篌、羯鼓、琵琶,诸多乐器像是色彩斑斓的丝线,在乐师的手中交织成一匹亮丽的绢布,杂而不乱,相得益彰。
好似游鱼出听,余音绕梁袅袅不绝。
陆涵容此时也听的如痴如醉,双目微阖,手指在案几上有节奏地敲动着,仿佛身处祥云之中,轻飘飘的惬意。
悄然间,其他乐器的声音都渐渐淡去,只剩下随琴弦拨动的古琴。
脆音轻挑,和音徐之,清远悠扬,缥缈之音有如天籁。
听着就像是有个温柔的声音在你耳边诉说着什么,每个人听见的都各不相同。
或是大道至简、天降福音,或是窃窃私语、耳鬓厮磨。
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静下心来,努力感受着,身心就像在那激流之中都被洗涤了一遍。
浑身舒畅,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睁开眼,就连眼前的一切都清晰了一些。
陆涵容内心回味不已,这抚琴之人必是引商刻羽的大家。
两眼望去,那个乐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独奏的古琴在他的手中犹如妙笔生花,实在令人赞叹。
他本人模样虽是普通,可气质却十分出尘,跟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没有一丝束缚的感觉。
自由自在,如同山间的飞鸟走兽,每一株花草树木、每一处磐石蒲苇都可以是他。
淡泊以名利,宁静以致远。
最后琴声在那吟猱余韵当中缓缓结束。
众人这才如梦中惊醒,一个个都像是做了场春秋大梦一般,梦见自己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有的人苦思冥想,刚若有所悟,却又皱着眉头。
有的人心如止水,不论泛起多大的涟漪,始终坚定着自己的步伐。
在这一场盛宴中,左玉书所废心机皆在此了,他不盼着所有人都能大梦初醒,总有一两个要有所作为才是。
那乐师携着自己的琴悄然离场,走之前向着左玉书这儿微不可见的淡淡一笑。
答应你的忙我帮了,文国以后能走到什么地步就看你自己了,那乐师心中念道,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转而在众人看不见的身后他又自嘲一笑,自己不过一闲散乐人,何必担忧这些,凭白添些烦恼罢了。
黑夜之中,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陆涵容跪坐在位子上,他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举起手中酒杯,朝着左玉书。
谢陛下赏赐。
剩下的人也都急急忙忙附和向着皇帝感恩道。
或多或少,都有所悟吧。
他花费这么多工夫就是希望他们能够静下心来,收起身上的浮躁,撇去那些不入流的傲气。
要想这些士子为他所用,还需要时间,他的时间真的不多。
自他被宦官京禾扶持登基以来已经将将四年了,阿娘跟弟弟都不能再见一面。
京禾的手越伸越广,那赵执谦也是日益壮大,若不是他那个舅舅在朝中及时蛰伏起来,不然当初他母亲被送去苍山时整个杨家就被连根拔出了,也不会有现在的场面。
他点点头,将自己手中的酒杯向着所有人扬了一扬,随后一饮而尽。
菲儿在一旁很是乖巧,其实她只是沉浸在刚才的琴音里,这会儿刚被那些官员士子们的附和声惊醒。
虽然很想问左玉书能不能将那谱子要来,但她还是忍住了,毕竟之前才惹他生气。
一番觥筹交错之后,宴席终是落下帷幕。
菲儿早一步开溜,待着皇帝身边还是太别扭了,一点也放不开手脚。
想困住她,没门!
月上柳梢,整个皇宫静谧无声。
菲儿独自走在回晴闻殿的路上,十月孟冬,夜里不时有冷风四下流窜。
宫女皆是浅色束腰裙外罩一件青色半臂衣,梳着螺髻,倒也清爽,只是现下这时节,入了夜总归是有些冷的。
她紧了紧自己的衣裳,手臂上挂着的帔帛巴不得缠遍全身。
并非是她不愿早些回晴闻殿,是她现在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又没有指示牌什么的,往哪走嘛?菲儿嘴里叫苦不迭。
地方大了就是恼人,对她来说出了晴闻殿整个皇宫就是迷宫般的存在。
而且皇宫里头好些地方都不点灯,这让菲儿更是找不到东西南北。
眼看着前头好像有个人在散步,不如去问问他吧,她心想着。
待走近了才看清,是一男子。
您好,请问是你啊!
那男子转过身,原来是陆涵容。
真是巧了。陆涵容是席间不胜酒力,这才提前出来透会气。
你怎么会在这?菲儿奇怪,按理来说,一般官员都不许进后宫的范围,毕竟是皇帝的地盘。
陆涵容笑眯眯着道:这儿是温室殿,我怎么不能在这?
温室殿?那这离晴闻殿有多远?菲儿张着双秀目,期盼能从他嘴里听见答案。
这陆涵容苦笑,这可难为他了,他也不过今日第一次进宫,如何得知那什么晴闻殿在何处。
他来这里是一会陛下要召见。
也是,你怎么会知道呢阿嚏!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一身的冰凉之意,菲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陆涵容见状,倒是想将身上的袍衫脱下给她披上,这么冷的天难为她们这些宫女了。
只是还未有所动作,就看菲儿背后有人影接近。
那人肩披黑色裘皮袍,里面是赤黄的常服,就算看不清样貌也能得知来者是谁了。
陛下。他连忙叉手行礼。
菲儿这才发觉背后来人了,回头果然是小皇帝左玉书,身后不远还有提着灯笼的小年。
有外人在,她也只能屈身一福。
左玉书没想到一眨眼菲儿就不见了,连忙叫小年跟上,就怕她到处乱跑。
所幸还真找着了。
左玉书点头,又看了眼站在那低着脑袋的菲儿。
小年,先送陆御史去温室殿。声音中带有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
陆御史,这边随我来吧。小年请了个手势。
陆涵容看了眼菲儿只得跟这着去了。
待他俩走后,菲儿这才抬起头,双目一眨一眨看着他。
你要骂就骂吧,我不反驳就是了
颇为委屈的样子,左玉书真是听的哭笑不得,好像他才是那个恶人。
吸一口气,他的颇为郑重道:先前是我语气过重了,你别太介意。
菲儿一愣,他怎么给自己道歉了,不应该破口大骂吗。
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派人告知小年,我会尽量满足你。
只是别再乱跑了。
左玉书带着些许愧疚的语气。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突如其来的直白反问,憋得左玉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皙的脸上染着一丝微红。
将这般作态埋藏在心底,他是皇帝,应该喜怒不形于色,怎么最近屡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是秦相的孙女,秦相又是我朝的股肱之臣,理应如此,况且
左玉书迟疑了一下,礼聘大臣子女进宫的事跟他不无关系。
总之,是我亏欠了你。
菲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我当什么事呢,你放心吧,我不怨你,以后也不会乱跑了。
下次一定。
你也别搁这欠着谁似的,咱们两不相欠。
菲儿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你要是过意不去,平日就送些吃的到我那,或者把宴席上那乐师所奏的琴谱给我也行。
她一脸兴奋,那曲子这么好听,谱子也十分珍贵才是,若能流传到后世
左玉书笑着摇头,谱子是不可能了,下次再见他怕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怎么你不肯?菲儿眯着眼,堂堂天子不会这么抠吧。
那乐师只是我机缘巧合之下求来的人情,若有机会我定当替你寻来。左玉书解释着。
行吧,算你有阿嚏又一个喷嚏。
左玉书连忙将身上的裘皮披袍脱下,披在菲儿身上。
暖阳般的感觉从菲儿肩头到达身子,还伴有一丝淡淡的清香,还挺好闻的。
谢、谢了啊。菲儿有些支支吾吾的,也不矫情,她这会确实冷得不行了。
内啥,你知道晴闻殿咋回去不?都把孩子冻出北地口音了。
左玉书无奈,感情您是不认路啊,也难怪之前想着法要跟他了解这后宫各处宫殿。
我送你。
不由分说,左玉书独自走在前头,菲儿只好跟在一步一步跟在后头。
那晚我没有做出很奇怪的事吧?菲儿小心问道。
左玉书走在前边,菲儿是没看见他那嘴角肆无忌惮的笑意。
没有。
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事,也就是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差点咬了他一口,还要教他唱什么小星星。
仅此而已。
哦,那就好。
菲儿缩了缩脖子,免得冷风灌进来。
真的没有吗?我怎么还记得吃肉肉的什么菲儿挠挠头,自顾自嘀咕着。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酒是害人精,下回不喝就是了。
一路上,左玉书带着她安然回到晴闻殿,也没碰见什么人。
守着晴闻殿的小裘眼睛都通红一片了,忐忑不安中等来了自家娘娘还有陛下。
还以为娘娘又被抓了个现行,好在看陛下的态度很随和,她这才把吊在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
第17章 不信谣不传谣
待左玉书回到温室殿已将将半个时辰后了。
殿内分做两边,一边是休憩之处,另一边则林立着好几层的书架,上面井然有序的摆放着各卷书籍。
书架一旁的案牍之上也摆着许多奏折纸张,丝丝清香在殿中蔓延,沁人心脾,颇有提神的效果。
陆涵容已经在这喝了好几杯茶了,左右也是干等,就闲来无事手上拿起本书,翻阅开来。
这是一本由翰林院编撰的《旧梁书》,记载了大梁的历代帝王的本纪,以及相关列传,礼乐车服、兵志选举等等。
大梁是文国前朝,曾是最为强盛的王朝。
疆土之辽阔,土地之富庶,百姓之安乐,声名远扬,万国来朝。
只可惜到了后来,一代不如一代,梁昇宗残忍暴戾,在国库亏虚的情况下强行征兵开掘运河,导致民不聊生。
百姓哀声哉道,可他只想青史留名。
于是天下群雄并起,不再是口诛笔伐,而是兵刃相向。
自此大梁败亡,天下三分,呈三足鼎立之态。
而这本书上就详细记载那些前车之鉴,很多地方都写有详细注解,有着自己的想法,一些见解颇为独到。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陆涵容不禁啧啧称奇,写下这些随笔的人,造诣怕是不低。
正想着,背后传来一声:陆御史可是有所发现?
清冷的声音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带着丝丝难以靠近的严肃。
陛下。陆涵容不慌不忙施一礼。
左玉书径直走到案牍前坐下。
并没有什么发现,臣只是觉得这些注解独具一格。
陆涵容将书放回案牍上,话语神态间很是尊敬。
敢问可是陛下
那是朕的阿爷所注。左玉书打断了他,他并不想多做解释,哪怕那些随笔就是他写的。
陆涵容倒也没有露出别的表情,只觉得合情合理。
小皇帝的父亲文贞帝在位近二十年,期间也算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只是后面病痛缠身,早早驾崩了。
朕找你来,可是知道为何?
小年在一旁为皇帝沏上茶奉到面前,他也一手接过呷了一口。
陛下所言,可是御史之事?
没错,陆涵容是自己要求进御史台做监察御史的。
像他这般连中三元,足以载入史册,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那吃力不讨好的监察御史。
左玉书点点头,虽然困惑,但心里有些眉目,如果可以他想将此人培养起来。
陆涵容也不多解释,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小年。
小年规规矩矩将其拆开再递到皇帝面前。
左玉书看到这封信,瞳孔猛然一缩,连忙将手中茶盏放下。
这熟悉的字迹,不错,正是他的弟弟,也就是三皇子,如今的安王左玉杉。
这是安王托臣带来的。陆涵容补充道。
左玉书这会哪有功夫理他,眼睛正细读着纸上每一段字,信上所说是一些报平安的话,以及一些日常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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