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静静看着她:“单嫣,我也希望你跟响马无关。我给过你两次暗示明示,我说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你究竟隐瞒着什么,我说了我会给你一条路走,可是你不信我。”
单嫣慢慢笑了一声:“官匪两道,终究是互不敢信的。其实我也能理解,真的。你是小王爷,仰仗皇粮,朝廷素来痛恨贼匪当道,你为朝廷燕山公,享俸禄,自然要替朝廷办事。”
“朝廷怎样与我无关。”罗成突然冷声,“朝廷关我何事?我罗家镇守幽燕九郡,不过是为了守这一方河山。我算计你,也是因为我并不知道你潜入北平王府的目的究竟在何。若是为了王府安宁,百姓安宁,我不得不算计你。但凡你再信任我一些,告诉我实话,只要你不会危害到旁人,不会危害到北平,我绝不会对你做什么。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区分得清。”
单嫣沉默听着,终究忍不住道:“我也想告诉你,可是在我试探问你的时候,你怎么回答的?那日我问你你觉得响马如何,你说在你眼中,响马不堪至此。你说这样的话,要我怎么敢问?罗成,今天我就问你一句,难道所谓响马出身在你眼里就真的这么不堪?”
罗成转身,将放在小几上的粥重新取过来。
“我也不能言之凿凿断定。”罗成舀了浅浅一汤匙粥,沉声道,“也许,绿林人里也有义薄云天的壮士豪杰。可是我从没见过。我见过的只是一群烧杀抢虐、欺凌弱小的鼠辈贼子。”
单嫣听他这句话,有些微微怔住。
她一时竟忽略了罗成是在怎样的环境之下长大的。
罗成是公侯独子,出生便含着金汤匙。
所见所听也都是父母给他精心制定好的东西。
罗艺教子甚严,在父辈威严之下,罗成不过是一把听使唤的名刀而已。
父亲指哪儿,他就杀到哪儿,根本就无丝毫的自由可言。
单嫣垂眸还在冥思,罗成便舀了一勺粥凑近她的嘴边。
单嫣一怔,呆呆瞧着他。
错上视线,罗成却有一瞬间的躲闪。
他纤长睫羽耷下,面无表情酷声道:“本殿下可从没喂过谁。你见好就收,知道吗?”
语气里隐约带着一丝奶凶。
气也撒过,狠话也放过,这时罗成突然退步说一句这样的话,好像两个人之间气氛稍微松缓了一点点。
单嫣看着嘴边的汤匙,迟疑一阵。
罗成捧着碗,举着勺子的手微微往她嘴边又送过去了一些,眉梢一挑,示意她张嘴喝粥。
想了想,她还是低下头,凑近汤匙边,轻轻抿了一口。
许人不仁不许我不义。
老娘给你个面子。
罗成见她终于肯松口吃一些东西,心中顿时宽慰了许多。
像是一块大石头重重放了下去。
“单嫣,咱们好好说话,行么?”他垂眸一面看着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凑在汤匙边喝粥,一面低声道,“其实我觉得,你不像个响马……”
单嫣一愣,不明所以抬眸看他。
罗成盯着她:“我觉得,你不会是个作恶的人。”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赌的。”
这话说出来,莫名叫单嫣觉得耳根一红。
她有些僵硬地坐直身子,木木地将碗和汤匙从罗成的手里接过来,脸上强装着我不在意的神色,一面低头喝粥一面小声嘀咕:“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个恶人了?万一我就是呢?我听武姝说,你不是从来都不轻易相信谁的么?”
罗成听见“武姝”俩字就没好脸色,嘴角笑容立时就垮下来,黑着一张脸道:“能不能别提她?”顿了顿,他看着单嫣,耷拉眼帘慢慢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信,没理由。不过,偶尔这样信一回,也没什么不好的。”
单嫣低头捧着手里盛粥的碗不说话。
其实粥碗早已经凉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好像还存着两分温热。
“你这么肯定?”单嫣慢慢抬眸,对上罗成眼睛,“万一错信了呢?”
罗成没料到她回这样问一句,一时有些茫然。
单嫣放下已经喝完的粥碗,很认真地看着罗成:“万一,我也像你一样,不过是在设计骗你呢?”
罗成静默了一阵。
紧接着,他慢慢抬起头。
单嫣想过他许多种回答的方式,回答的样子,可是偏生就是没有想到——
他隽秀的眼舒然扬起来,清朗眉间像是楚天阔朗。
“不可能错。”
他说。
说这话时,他清亮瞳孔里荡着闪耀炽热的光。
那样的掷地有声。
那是属于少年人特有的一往无前的勇气。
单嫣怔了很久。
过了一阵之后,她终于破涕为笑,忍不住道:“……你这话说得好傻气啊。”
罗成见单嫣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心中不觉轻松许多,于是眉梢一挑佯装冷脸,伸手就去揪住单嫣的耳朵,威胁道:“你说什么?再给爷说一遍?”
“别别别!疼疼疼疼疼!”单嫣肉疼地龇牙咧嘴,连忙去抓罗成的手,“我说,殿下你这话说得英俊潇洒!”
罗成得意笑一声,松手放她一马:“算你识相。”
单嫣捂着自己被掐红红的耳朵,又气又觉得难为情道:“这算什么?我们现在不是在怄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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