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没有折子要批,磨墨不过是个托词,海兰珠依在皇太极身侧,安安静静并不发声。
不多时,侍从殷勤地搬来软凳,请十四福晋入座,在场之人全都看着小玉儿,视线蕴含的情绪各不相同。
多尔衮的疑虑逐渐加深,伴随着不好的预感;鳌拜上前一步,忍不住想要说话,皇太极抬手一按,制止了他。
小玉儿缓缓开口:“我要同多尔衮和离。”
干脆利落的一句,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却足以叫人听出她的决心。
多尔衮面色骤变,鳌拜猛地握紧双拳,皇太极沉声问:“为什么。”
“七年来,他对不起我。”其余的,小玉儿再不肯多说,“大福晋当的又有什么意思?早该退位让贤了。”
何必扒着不喜欢自己的人不放?那不是深情,是愚蠢。
她看向多尔衮,平静道:“爷如今如愿得偿,能与心上人相守,却不知我早就生了念头,与你和离,高高兴兴地另嫁。爷是英雄,从不是什么卑劣之人,自然不会为难于我,对不对?”
说罢眼眶一红,跪拜下去:“还望大汗成全!”
如一道晴天霹雳,重重劈在多尔衮的心上,将他这些年的漠视与失职,明明白白扯到了台前。
他是一个好将领,好弟弟,却实在不是一个好丈夫,他的脸色倏尔青白,张张合合说不出话,心脏逐渐钝痛起来。
钝痛轻微却不容忽视,他没想过小玉儿竟是生了和离的念头,不愿同他商量,宁愿叫四哥做主!他再也顾不得旁听的鳌拜与海兰珠,跟着跪拜下去,深深趴伏在地:“大汗,臣弟,臣弟……”
他焦急的语气并非愤怒,而是无奈与愧疚。皇太极自然听得出来,转了转扳指,轻叹一声:“你可愿意和离。”
脑中闪过与多铎关于和离的对话,多尔衮眉目沉郁,他愿意,只是小玉儿日后要如何?
欲将其中道理讲个明白,却实在不宜当着小玉儿的面说,深吸一口气,坚定道:“还请四哥屏退众人……”
海兰珠忽然开口:“两个妹妹我都疼爱,没有两个都折在十四爷后院的道理。”
她温温柔柔地道:“和离,然后自由嫁娶,我知十四爷在担忧什么。财宝小玉儿不缺,您若觉得对不住她,自会补偿一二;至于改嫁之人,十四爷何不过问小玉儿的意思,让大汗好好赐一桩婚?”
多尔衮霎时哑口无言。
心下浮现惦念的那道身影,还有大汗投来的锐利目光,他闭了闭眼,掩住一抹怅然,终是晦涩道:“好。”
是他对不起小玉儿,除却补偿的定数,定会给她寻个好夫婿。
话音刚落,小玉儿重重点头,明媚地笑了起来。
她指向一旁的鳌拜:“就他了!”
……
见小玉儿主动提出和离,鳌拜面露急迫,碍于大汗的指令又始终插不上话,拳头捏得很紧,手背露出了青筋。
直至十四贝勒答应,耳边传来一声‘就他了’,他呆在原地,只觉大脑宕了机,晒黑许多的英武面容露出傻样,如同做梦一般,双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多尔衮也呆了。
他机械式地转过头,看向他赏识的镶黄旗统领,他的救命恩人,只觉一辈子的不可置信都集中在今天,张张嘴,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小玉儿,当着大汗的面不许胡说。”
与鳌拜并肩作战的画面涌上脑海,最后化为月圆时分的江边叙话,鳌拜说自己配不上心上人,他说要给鳌拜做媒,向大汗请求赐婚……
不好的预感越发浓重,下一刻成了真,鳌拜掀起袍角,砰一声跪在地上:“十四爷明鉴。奴才愿娶小玉儿格格,余生永不纳妾,还望大汗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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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路上,多尔衮没有骑马。
“先娶亲,再宣扬和离之事,我定不会让你难堪。”小玉儿殷殷叮嘱,仔细叠好和离书,对他僵硬的面色视若无睹,“福晋之位岂不是委屈了布木布泰?只要你和姐夫请封,婚后没多久,你们就是真正的夫妻,赴宴都在一块儿!”
车厢内,多尔衮的俊脸越来越青,半晌挤出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你什么时候惦记上的,我与你一样。”小玉儿笑吟吟道,飞扬的眉眼万分耀目,多尔衮手指一颤,霎时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一张脸火辣辣地疼,像是在嘲笑他的自大与愚蠢,即便知道这是假话,多尔衮却丝毫不能怨怪她。
府邸近在眼前,他们谁也没有下车。半晌,把控制不住、从本心生长的怒火按捺下去,多尔衮忽略了最深处翻涌而上的苦涩,沉默许久,道:“和离,暂且不要让多铎知道。那些财宝都是你的,爷不会要。”
“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掀开车帘,外头是战战兢兢的车夫,还有守在府门外的一匹骏马,一个十五贝勒。
多铎沉着脸,又问了一遍,多尔衮掀帘的手慢慢收回,霎那间头痛欲裂,若他年纪再大一点,怕是喉间都要涌上腥甜。
原本他还想同他哥理论,瞧这场面,也不用理论什么了。
多铎的凤眼越睁越大,最后化为熊熊怒意:“为了一个布木布泰,你要和嫂嫂和离?好啊,是不是要给她腾大福晋的位置?”
“你休想!”狠声说罢,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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