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翔回到晨晓峰,差点被迎面走来的师兄撞上。
“怎么今日峰上这么热闹?”琚翔扶稳他,眼风将峰上行色匆匆的众人扫视了一圈。
来人站定,小声而又急促地同他交流着,“还不是为了玉师妹的伤?”
“这些人难道都是问芒堂的医修?”琚翔了悟。他甚少受伤,因着自身的原因也不欲同那些医修往来,故而只觉得这些人看着面生。
“不多说了,师尊还让我去迎连山谷的来者。”对方给了琚翔一个肯定的眼神,而后匆匆离开了。
竹里缲丝挑网车,青蝉独噪日光斜。琚翔逆着光勾起嘴角,没人注意到这张向来和善的脸上满是同他一点都不相符的凉薄。
玄明剑主还真是,从来都不教他失望呢。
为了一个拙劣的替身如此兴师动众,却对正主的伤势闻所未闻。甚至连所赠的礼都区别明显,一个是廉价粗糙的玉坠,一个所用却都是奇珍异宝。即便了解身为男子的劣根性,琚翔也头一次见到如此昏聩的人。这样的人竟然还能被尊称为“剑主”,时常让琚翔怀疑这些修士莫不是都瞎了眼。
偏偏对方所焚琴煮鹤的,却是自己求而不得的珍宝。
他是故意将那玉坠摔碎的,甚至暗自用灵力将其碎成了粉末,不留半点修补的机会。劣质的玉坠同玄明本人一样,怎么配与他的阿洵联系在一起呢?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琚翔想,他才不会让阿洵如此委屈。
他送的那颗灵珠表面看来是中阶法器,于颜洵而言更只是个好看些的装饰,并没有更多的用处。实际上,那颗龙珠却是人界第一只上古堕龙体内的龙丹,世无其二。这妖丹被他炼制成了如今的灵珠,认主之后不光能随时将天地间的灵气灌入主人体内,挂在本命法器上也能发挥更大作用,是罕见的仙阶珍宝。琚翔自信,在整个人界中能同它相比的宝贝也不会超过叁件。也就是他一向行事谨慎,便是当年的亲随也无人知晓这一宝贝的存在。
他向来深谙怀璧其罪的道理。而今这颗灵珠又被他施加了族中禁术,琚翔自信便是人族的那几位还在世的大能见到,也万万识不破它的价值的。
眼瞧着方才那位晨晓峰的弟子带着一位穿着连山谷服饰的医修匆匆向玄明剑主的洞府赶去,琚翔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他抬步走向自己的洞府,将那些纷扰繁杂的人声都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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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所悟,颜洵这次闭关远比之前都要轻松。在禁地时被压制住的修为如同开闸的洪水,刹那间灌满了她的奇经八脉,甚至隐隐有要触及合体期门槛的势态。
待她出关时,香案上的那柱香甚至还未燃烧至尾部。
叁位弟子难得相聚,仍在原地闲聊着。看到师尊如此迅速地再次出关,叁人皆是面上一惊,而后纷纷向颜洵道贺。
颜洵面不改色地颔首应下,实则自己也有些难茫然不解。她自知虽有几分天赋,但确实算不得什么得天道眷顾的宠儿。便是如仰景尊者那般的天纵奇才,也从没如此快地跃上一个小境界过。
“咳,”澜竹将手掩住口鼻,难得开了个小玩笑,“莫非方才那位琚翔师弟所赠之礼实则是什么开过光的转运灵珠?”
“我倒是没从那珠子上感受到半点佛性。”崇梅看向他,一本正经地探讨起来,“况且,若非师尊养了这么久伤,如今应当早就跨上合体了。”
“好了,不曾发生的事再怎样假设也是无用的。”颜洵拍了拍崇梅的手臂,“总归是一桩喜事。”
问亶瑟上挂着的灵珠红得刺眼,上面的金纹如同活过来一般不断在灵珠内外游走着。天地间的灵气仿佛是遇到了磁石的铁砂,被灵珠全部吸走。这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就连问亶瑟的主人都不曾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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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新雨后。颜洵自主峰出来,才再次碰见了玄明。
男人依旧是惯常的白衣,只是如今脸色有些过份苍白,宽大的袖袍被秋风鼓起,好像是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枯枝,少了几分意气飘然之姿,却还是让人只敢远观而不敢亵渎。
大师兄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究竟是何事让他如此忧虑呢?这样的念头自颜洵脑中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如今天下安乐,依着玄明的修为,本不会有任何事值得他如此伤神。应当还是为了那位名叫玉茗的女弟子吧?
颜洵本也不算爱交际的性子,这段时间里大多带着“两耳不闻天下事”的态度独自修行。可是因着憬兰消息灵通,又有琚翔不时来访,即便她一步也不曾离开钟明峰,但外界的许多消息她都一清二楚。比如玉茗终于在连山谷医修的照顾下排净了体内妖毒;比如余毒虽解,但因为毒性过强,早就伤及了玉茗的根本,她卧床不起期间一直是由玄明衣不解带地亲自照看;还比如,玄明又将自己的部分修为渡给了玉茗,如今的她终于已入筑基。
最后这件事所知者甚少,是琚翔无意中说漏了嘴告诉她的。
平心而论,若非是人命关天,颜洵并不赞成此等有悖于天道之事。故而因着天道的责罚,玄明承受了天雷,生生跌下了一个小境界。
看到思念多日的身影,玄明苍白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些许血色,因着逆天所为而留下的内伤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他走上前,故作随意地打着招呼,“多日未见,洵儿你的修为又增长了。”
“自是因着在禁地中有所了悟的缘故。”这已经是许多个月之前的事情了,颜洵这才意识到,上次见到玄明还是离开禁地那日。看到他憔悴的脸色,她放软了语气,“倒是师兄还要多保重身体,我这里常备着几粒养元丹一直未用,你拿去吧。”
养元丹本就是为那些渡劫失败的修士专门调理内伤的丹药。颜洵的好心提醒落在玄明耳中无疑于说明:她都知道了。
像是有一坛粗盐放在桌沿处,危如累卵。恐慌笼罩了玄明的心,让他无法呼吸。这件事他做得隐蔽,就是怕洵儿知晓后会多想。万万没有想到,他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的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玄明迅速在脑中将了解此事之人过了一遍,心头有一股暗火蓄势待发。
不论是谁,他都会让此人付出代价。
他半是忐忑半是急切地望向颜洵,想要同她解释自己所为的缘由。
玉茗不过炼气,妖毒在她体内滞留了这么久,早就损毁了她的根基,若是放任不管,这辈子她与仙途将再无瓜葛。更何况,玉茗亲口所说,当时颜洵是有机会救下她的。但凡洵儿能够出手拦截,恐怕玉茗都不至于伤重至此。
玄明无意去问颜洵,为何弃宗门弟子的安危于不顾。或许是为了天下大义,或许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但她确确实实是对不起玉茗的。
一边是他倾心多年的道侣,另一边是他自小抚养长大的徒弟。玄明自认为还算公正,既然是颜洵的过失,作为道侣的自己代为补救也是应当的。他也只将此事当作皮里阳秋,总归他们夫妻一体,他已经代她偿债,也不愿让她为此而感到亏欠。
玄明思索着,定睛细看对方的神色,可颜洵的眼中满是客套的关心,分明没有如他想象的嫉妒或是在意。心中一阵大风刮过,那个盐坛终于不负众望地摔碎在地,晶莹的盐粒滚落在他体内的伤口上,痛得玄明几乎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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