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街上的翰林郎苏亦有些心神不宁。
当朝为官不过数日,他就已经充分体会到了什么是为官之道。
书里教会了他礼义廉耻,却没有教他尔虞我诈。
今年的这一场战争似乎和以往都不尽相同,透着一丝诡异的气味。于是他去了他的老师——礼部尚书顾流云府上。
战争乃家国之事,身为闰朝之臣,翰林郎苏亦觉得自己应该了解这件事,然后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然后他便被自己的老师骂了出来。
老师最开始是说:此事水太浑,你莫要插手,做好你的翰林郎便是。
被老师这样一说,苏亦更觉得事有蹊跷,遂道:“战争并不是朝堂之事,而是国家之事,百姓之事……”
“——这就是朝堂之事!”礼部尚书顾大人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大喝了出来,怒视着苏亦,“今年这场仗——我说了不算,也不是你小小一个翰林郎说了算的!”
苏亦咽了口唾沫不敢说话,他从没见过老师像今天这样生气。
礼部尚书顾流云气得吹胡子瞪眼,良久才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出声:“立之……为师是为你好……这事你不要再过问,你若卷进来,顷刻间便是粉身碎骨……”
“朝堂之上,腥风血雨犹胜于江湖……”顾大人摆了摆手,“……你走吧。”
“学生……”苏亦看了看坐在上面那个身影,咬了咬牙,“……告退。”
苏亦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没法再去碰这件事,所以他选择明哲保身。
同时也正因为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想要弄清楚这件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事情的发展超过他的掌控之外,只有洞悉全局的人,才能在关键的时刻决定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所以他开始收集翰林院里的先生夫子闲谈时的只言片语,甚至连那些还在念书塾的公子小姐的讨论也没放过。
虽然这些话皆是风言风语,真实性不高,但归纳下来也还算是在慢慢地向事情的真相靠近。
但是,得出的结果却让这个翰林郎不寒而栗。
几天下来,苏亦白天处理翰林院公务,晚了就整理收集得来的信息,竟是有些忙得不可开交,很多时候都是直接就在翰林院里夜宿了。
苏亦伸了个懒腰,把毛笔在笔架上放好。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三天没回家了……”苏亦揉着额头喃喃自语,“娘又该说我了——买些菜回去吧。”
苏亦父亲早逝,几乎是他娘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母子俩日子清贫,相依为命。不过苏亦倒也聪明,此子从小聪慧过人,如今更是一举越过龙门,高中状元。苏亦对其母尤为敬重,朝廷的任命一下来,他便将其接来了京城居住。
苏亦来到街上,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行人熙熙攘攘,苏亦不愿久待,匆匆买好了菜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过了繁华人多的主街,苏亦察觉出来不对劲儿了。他用余光往身后一瞟,果然,一名男子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跟踪?监视?
苏亦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看来自己暗中调查的事被发现了。
是来杀我的人?!
冷汗瞬间打湿了苏亦的后心。
会是谁的人?东厂?锦衣卫?
或者……苏亦瞳孔骤然缩紧,他想到了一个他最不愿意想到的人——他的老师,礼部尚书顾流云。
怎么办?
说不紧张是假的。苏亦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他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自己终究到底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苏亦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继续往前走着。
苏亦装作不经意般的回了一下头,发现那人还是不远不近地吊在自己后面。那人看起来根本就不考虑隐藏自己的行踪,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跟在后面。
会不会是我想多了?这人不是来杀我的?——苏亦眉头紧皱脑门冒汗。
希望是我多虑了。
苏亦加快了步子,想趁着人还比较多甩掉身后那人。
转过一个街道的转角,苏亦一下把身子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他太紧张了。
苏亦缓了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慢慢地,试探着地伸出头往来时的路上看去。
——那人居然还在后面!
他肯定是来杀我的!肯定是的!
苏亦呼吸又开始变得粗重了起来。他甚至看到自己望向那人时,那人还不紧不慢地和自己对视了两秒!
逃!
苏亦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像野草一般疯长了起来。
苏亦撒腿就跑!
这里离家很近了!我回到家躲起来!我就安全了!
苏亦这样对自己说着。
突然他猛得停住了脚步。
不对,我不能回家……娘还在家里。我不能拖累娘亲,不能将娘亲置于险地……不能回家。
我得……我得杀了他!
一个想法在苏亦的脑海里成型,苏亦的神情也开始变得坚定了起来。
这里是葫芦街的转角处,人已经很少了,转过这个拐角,走不到半条街就能到福照大院。
苏亦靠着转角处站着,尽量把自己的身子全部都藏在墙后,他手里握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木棍,此时正拿在手里不停地一紧一松。只见他抿着嘴唇,鬓角被汗水打湿,黏在了脸颊上,不过他的神情却很专注,呼吸被刻意的抑制到几乎不发出声音。
转角的另一边,一个身影毫不知情地慢慢朝这边走来。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亦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木棍。
身影转过街角——出现在苏亦的视野中!
“去死——!!”苏亦睚眦欲裂,只听他一声大喝,高举的木棍冲着来人当头砸下!
“砰”的一声闷响,木棍砸在这人挥来的手臂上,瞬间就被弹飞了出去。
苏亦只觉眼前一花喉咙一紧,自己就被擒住了咽喉,像只鸡崽一般被这人提到了半空中。
——吾命休矣!
葫芦街街角,两个身影在夕阳下静立不动,一个站在地上,一个被提在半空。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就像一副荒诞的剪影。
叶北枳看着手中的这个书生,他觉得很苦恼。
他在买了东西回来的路上就遇上了这书生打扮的人,巧的是这人居然和自己同路。这倒是没什么,奇就奇在,这书生也不知什么毛病,总是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一眼自己,又或者时而快走,时而奔跑。最离谱的是,他居然还想躲在街角偷袭自己?
叶北枳看着脸色已经涨成猪肝色的书生,苦恼地歪着头。
这人到底……杀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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