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批评完好酒的山本五十六,南云则端起山口多闻刚倒好的酒,一饮而尽。
何锐有些讶异,山口多闻则笑道:“南云君今天如此爽快啊。”说着,又给南云倒上。
南云端起刚倒好的酒,再次一饮而尽。转眼间就三杯酒下肚。
三杯酒下肚,南云忠一这是要说话了。然而山口多闻这年轻人有点没心没肺,倒酒的时候也不闲着。他继续对何锐说道:“何君,方才所说的海陆之争,说来甚是奇怪,若是藩阀之争,但现在却也藩阀不在,若是私欲之争,但据我观之,元老们倒也不至于如此气度,就算是战国时大名间几百年世仇,也未到如此地步,真是奇哉怪也,虽然人人习以为常,但我却总是纳闷。”
南云忠跟着闷声道,“之前我几次也拿此事询问何君,何君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如今回国在即,必应有以教我吧?”
何锐这才搞明白两人此行来意,端着酒杯笑道:“呵呵,难道两位来访竟然是为了询问海陆之争?此乃日本内政,你们问一个中国人,岂不是问道于盲?”
南云忠一神色不悦,“何君这几年写了诸多论文,涉猎政治、经济,上面交口称赞。何君又看过那么多统计数据,日本之事,哪里有瞒得过你的。何况何君不是日本人,更是能跳出棋盘之外,想来必有所得,若何君不愿吐露,三杯送别酒已经喝了,今日便告辞吧。”说完就要起身。
“南云君何必这么性急。”山口多闻拉住了南云忠一。又转头对何锐说道:“何君,分别在即,何必再故弄玄虚?”
何锐觉得有趣,又有些感慨。同样面对国内问题,日本青年中的精英分子们殚精竭虑,想找出解决办法。至于北洋么……真的是一言难尽。
心中感慨,何锐叹道:“唉,南云君不要着急,在下确有一言,请两位斧正。”
等南云忠一重新落座,何锐才说道:“日本陆海之争,大家都说是昔日长州、萨摩藩士积怨所至,但我却不以为然。我以为,这纯属于地缘理念之争。”
南云忠一和山口多闻交换了一下眼色,回应道,“果然如此,前些日子,我与山口多闻、山本五十六仔细拜读何君之大作,好像依稀揣摩出了一些想法,今日却是前来与您印证的。”
何锐倒上酒,这才问道:“南云君、山口君,依两位只见,日本是一个海岛国家呢,还是一个大陆国家?”
山口多闻不解的答道,“日本自然是岛国……”随即反应过来,赶紧问道,“请何君指教!”
何锐答道,“日本从自然地理上,肯定是岛国,不过在过去两千年历史里深受大陆文化影响,在文化上自认为是大陆国家。”
端起酒杯,何锐却没喝,而是放缓语气,“这是一个人类文明中的罕见现象,自然地理认知与政治文化产生了矛盾倒挂。我看日本历史,有两点颇为罕见,其一,虽是岛国,却一直使用大陆农耕文明的理念治理国家和塑造文化,虽屡次战乱但最终一统,四岛之内自称天下,以天皇为核心构筑民族,与我中国别无二致;其二,观世界历史,岛屿国家皆为重商主义,渴望行船四方获取利益;西方文明起源于希腊与罗马,是谓环地中海海权文明,由此影响了整个欧洲文化,日本是自黑船来袭之后才慢慢打破了闭关锁国,接受了这个文化注入,由此虽然大兴海军,同时自身大陆文明传统哪里是能舍弃就能舍弃的?”
何锐说完,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见到对面两人一脸不解的皱眉思考,何锐发现自己还端着酒杯,举起送到嘴边。
这边酒还没入喉,那边南云忠一猛然用拳头捶了一下地板,“竟然能如此分析!我们海军处处模仿英国,自然是把自己看成了海岛国家。陆军则先后师范法兰西、德意志,从理念上,他们还认为日本是一个大陆国家?”
何锐这口酒差点被呛到。只能憋着气,不吭声。
山口多闻拍案称赞,“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所谓地缘政治学,真诚不我欺也!若依大英帝国的法子,日本自然海军为先,陆军为后;若是自认为大陆国家,那陆军自然不肯退却分毫;此外再加上军人之间的政治利益冲突,那就愈加不可调和了。”
南云也难得的感叹道,“若此理一明,陆海之争可以休矣,我大和民族是一个团结的民族,若有大义,自然可以消解纷争,何君真当世智者!”
何锐此时才算缓过劲来,“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算是天皇、元老以及陆海军军官都知道这个道理,恐怕也难以调和。”
山口多闻惊讶的道,“何君何出此言?如此岂不是自相矛盾?”
何锐松开了纽扣,吁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不矛盾,日本虽然是岛国,确拥有大多数岛屿国家少有的农业环境,气候温暖湿润,而且还多有火山灰土壤,土地肥沃,因此养育了远远超出同类岛屿面积的人口。”
直视认真听讲的两人,何锐继续说道:“在日本当前5500万人口中,80%是农民,所以从经济环境上,客观来看,日本又真的确实是一个小型大陆国家。总的来说,地理、资源环境大体上会决定经济模式,经济模式又会决定政治模式,政治模式又决定了民族性格、文化乃至军事策略,此为链条,不可逆反。”
南云忠一道,“如此说来,日本陆海军之争不可解了?”
“那也未必,我刚才说了理论以及方**了,实际上,如果日本一直能保持很好工业发展速度,逐步达到:工业总产值远远超过农业产值;国民人口中工业以及服务业就业人口远远超过农业就业人口,那么日本就会很快切入到英国模式,以海军为主,陆军为辅,陆海军将总体上为日本的工业政策和贸易政策服务。”
兴奋的山口多闻鼓掌赞道,“此言大妙,这就是何君在书中所描叙的:军队自己无法产生战争目的,军队永远只能为国家和国民的生产、分配优化服务,以前两者需要解决的问题来制定军事战略?”
何锐点点头,“《战争论》里面讲,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我以为,若是改为军事是政策的延续,或许更符合克劳塞维茨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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