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门前的水沟里,就有几个盆装的“鱼网”,一年四季放在水沟里,过几天取一回,每回都可网住一些鱼虾。天长日久,积少成多,也就积攒了好些鱼虾!外婆将这些鱼虾晒干收藏起来,用包裹包着,过年吃。
盆装的渔网,构造简单,一个木盆,一块胶布。一根线就可!胶布封在盆口,盆口中间抠个小洞,洞里装着蚯蚓、米食。鱼儿寻食被盆里的蚯蚓与米食吸引,就钻进里面,出不来了。那是人类最早最原始的一种捕鱼方式。一直传承至今。当然,捕不了几个鱼,纯粹形式好玩。反正一年上头放在自家门前的水沟里,并不碍事,能捕些鱼虾,何乐不为!菜里面放一点鱼虾,清香的一股鲜味,确实大不一样。
脚盆渔网,这玩意子对孩子们来说,可是神奇,那脚盆放在沟里的浅水里,长着,长着,怎么就长出鱼来了?姐们每次去外公家,第一跑进沟里去取脚盆里的鱼。大姐一个不小心,脚一滑掉进水沟里,差点淹死!但小孩子是不长记性的,再来,还是一样第一时间去沟边……
总之,外公家许多新鲜好玩,诸多新鲜好吃。外婆做的米泡子糖可是天下第一,糯米阴的阴米与白丝丝的麻糖揉一起,用刀切成了一块块方形,真是好吃好看好香甜!外婆用糍粑做的玉兰片,也好看好吃好香甜。外婆的刀法真好,一块块玉兰片削得薄薄的,就如玉兰花花瓣一样!咬上去脆脆的,香香的甜,真好吃,
外婆的一双巧手将平常的鱼虾做成了粉蒸鱼虾,香喷可口。外婆矮小的身体里藏着巨大的智慧,外婆秀气的面容里有股大家闺秀的恬静,与贵妇的气质。外婆的水田种有瓷米,姐们冒着雪寒,提着水桶,穿着水靴,跟在外公屁股后头去水田挖瓷米吃。踩得浑身泥哒水哒的淤泥,鼻子眼睛都没了,被淤泥沾满了呗。
姐们可忙碌,忙得个小小身子热气腾腾的,都不知道是在冬天,还是在春天。当然是在冬天,瓷米削干净了皮,也是白挖挖的一颗子玉,还真是瓷器一样的艺术品,怎么舍得吃!也是外公家比较富裕,日子过得比较丰富多彩。从来就不缺吃喝用度穿,可比现今的小康之家!
但姐们对舅们没有啥印象,因为舅舅们早成家分家了,过着平淡的小老百姓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逸。过年也来跟外公外婆拜年。不过,吃过饭,就回各自的家了,并不会留下来。
外公家里只有一个还在读书的幺舅舅,女的,叫余满珍,是姐们未来的姨妈。姐们叫她满珍舅舅。
满珍舅舅长得跟外婆一样秀气,身材小巧玲珑。一双眼睛清澈的温柔如水,一个漂亮时髦的学生头,一套古色古香的灰白棉衣,透着一卷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的书香气,真是太美了。又像电视剧里的革命志士女共产党。
满珍舅舅在读书,是青苔村少见的女高中生。满珍舅舅跟小姑一般大,在读书,可小姑整天领着姐们满村野玩,怎么不读书呢?
满珍舅舅读书真好,样子斯文,柔美,有气质。说话也是文质彬彬的细声细语,对人总是一脸的微笑,浑身散发一股迷人的气息,让姐们大开眼界。只要满珍舅舅在家,姐们就围着满珍舅舅不肯出去玩!
满珍舅舅也喜欢姐们。每次姐们来,满珍舅舅就将自己的小人书拿出来给姐们看,给姐们讲书里的故事。什么神笔马良,东郭先生和狼,魔鬼与渔夫……真是令姐们眼界心境兀自廓然开朗,到了另一个世界。实在太神奇。要是小姑也跟满珍舅舅一样读书,多好,那她们就可以每天听小姑讲故事了。
满珍舅舅还会唱歌,什么小螺号嘀嘀嘀吹,海鸥听了展翅飞。小螺号嘀嘀嘀吹,浪花听了笑微微。小螺号,嘀嘀嘀吹,声声唤船归啰。小螺号,嘀嘀嘀吹,阿爸听了快快回啰……真好听。哪里像小姑总是教她们唱什么,猫子咪,搭河咦,今儿赶,过河咦……再不,就是月亮巴跟我走,走到南山口,大巴楼……都老掉牙,唱了几辈人,没得个新鲜,不嫌累!
真是人从书里乖,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里自有好大的世界。赶明儿回家,一定叫小姑也去读书。满珍舅舅都在读书,而小姑怎么就不读书呢?这在姐们心中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原还以为小姑带着她们满村野玩,是最有意义的事,不想世上还有读书这样更有意义的事!小姑不读书真是太遗憾了。
姐们不是没有问过小姑,歪着小脑袋,不知问了多少次:“小姑小姑,你都多大了,怎么还不发蒙读书呢?”(发蒙是故河口俗语,就是启蒙读书!)
可小姑总不回答她们。
姐们也歪着脑袋问过祖母:“奶奶奶奶,小姑都多大了,怎么不去发蒙读书呢,村里像小姑一样的都去发蒙读书了呢?我外婆家的满珍舅舅就在读书。”
用祖母的话回答她们是:“小姑去读书了,谁带你们玩,你们不去读书,你们的小姑也甭想去读书。
姐们不懂祖母这是什么逻辑!
这是小姑生在那种家庭的悲哀。没有人理解小姑的这种悲哀。
但每次,姐们从外公家回来,说到外公家的满珍舅舅,读书背着的新书包,打的学生头,穿的灰白棉衣,多神奇的样子。小姑听着听着,便躲去屋山头的草骡里去哭。小姑心底一定非常想去读书,只是家里没有条件。
于是,小姑就在家教姐们读书,一本正经地拿着根条当教鞭,把火屎当粉笔,在墙壁一条横一条地画得稀烂。把地面当凳子,几幺儿一坐一个坑。姐们的身上脸上手上,都沾满了灰尘,灰狗子一般。屁股的裤子布坐烂了,补了不久,又破了个窟窿。补了一遍又一遍,时间一久,裤子屁股上满是补丁。
等到祖母和母亲再补时,少不了给小姑一顿骂,一顿抽。
祖母边抽边骂:“幺姑,你个死婆花子,看把几个小婆花子教成了么子像了,还教识字读书,你识得一个字,读了一天书吗,教得好吗?”
抽得小姑从地面蹦起三尺高,蹦得尘土飞扬,边蹦边嚎:“我要去读书,要去读书呢,我不要带这些小婆花子玩呢,是她们要我教她们读书,你怎么不打她们,倒打我?”
祖母哪听得小姑辩解,也懒得跟小姑啰嗦,直接将竹条抽上小姑的小身子,抽得小姑蹦得更高,哭声天响,尘土飞扬得更高,都惊动了无声无息的千岁爷。吱嘎一声房门响,只见祖父陈千岁从屋里走出来,杵着拐杖,护着小姑,对祖母说:“友友……打卦,你个狠狠……心肠的……你你再打我幺姑一下,我今天跟跟你你拼了……”
祖父一般不说话,也不出门,这一出门一说话,祖母倒有些吓住了,不敢继续打小姑。小姑就免除了一番皮肉苦。
但祖母并不罢休,一边扔掉手里的竹条,一边嘴里威胁小姑,说:“你个小婆花子,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跑得过和尚跑不过庙,今儿算是便宜了你,往后,你个小婆花子再不带好她们小的,还跳起脚来要读书,看我不打死你有鬼。”
打得小姑都恨死姐们,不想再带她们出去玩,更不想做她们的什么小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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