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无量城外。
楚回望向城内高耸入云的九重星楼,日辉之下,琉璃彩瓦反射出的斑斓光晕,透过晨间的薄雾,盘绕云间,仿若神居仙境。
曾今生活这座宏伟的城池中的柳州人,原本相信,这座城可以庇护所有人,只要还在这座城中,就没有人可以伤害他们。
然而,此时的无量城中,乃至整个柳州,都如同蛮荒的无人之境。
柳州十日,几乎将修行天道的柳州术士赶尽杀绝,武帝的绝杀令下,整个南陆都已再看不到柳州术士的踪迹。
或许今日的柳州甚至整个昊朝的疆土,只有楚回一个术士,还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个柳州人从前的故乡,如今的墓场。
此刻的楚回身着一袭雪银长袍,临风而立,仪态出尘,日华照耀下,周身长袍翻飞,银光粼粼,一如降临凡世的神祇,俯瞰着尘寰。
如今的他,在这个世界终于毫无牵绊,内心也再无波澜,终于可以接受自己只是一名需要完成任务的维序者,接受这世间之人相较于683号实验宇宙来说,都只是尘埃,都被刻成了棋子,布成文明架构师想要的棋局。
他只需要关注自己最新的维序任务,也无须在躲躲藏藏,四处流亡,只需在此,等一个人的到来。
楚回所等的那个人,此时正坐在九乘銮驾之上,斜靠着金丝龙榻,闭目小憩,身前站着的两人,是内臣甘福和辅政司马何不平。
何不平自恃身兼讲经堂祭酒,博古通今,无人能及,正滔滔不绝地向龙榻上的武帝讲述柳州地志:
“陛下,这条直通无量城的驰道,故名曰,万古一人路,相传乃是无量城的山氏一族所修,取意‘万古唯一,天人咸仰’,实在是自不量力,先帝定都后便废了此路名……”
武帝未睁开眼,幽幽说道:
“山氏一族若有后人,得知如今被你们这些酸腐文人如此奚落,不知会作何感想。”
何不平闻言一怔,想不明白武帝此话何意,胆怯回道:
“陛下,山氏……山氏自那年厌火节后已经……”
“已经死绝了?”
武帝微微抬起眼望向何不平,语气虽平稳,但眼神却若寒冰,他接着说道:
“朕怎会不知啊,当年可是朕带着银甲杀入柳州,十天十夜,鸡犬不留啊……”
何不平不敢回话,都说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真武帝尤为甚之。
何不平一路摸爬滚打做到当朝首辅,学会的第一个伴君之道就是,该闭嘴的时候就不要再吐一个字。
銮舆之中的气氛霎时变得压抑得可怕,空气似乎都在武帝的天威之下凝结。
忽听得帘外随行的内官报道:
“大将军武安忠求见。”
武帝慢慢直起身子,抬了抬手,一旁的甘福连忙高声喊道:
“宣。”
一身流云银甲的卫严部大将军武安忠缓步走进銮驾,躬身拜道:
“圣上,前方探马来报,无量城外有人挡了圣驾。”
何不平一惊,柳州早就被银甲卫屠戮一空,千机营日日巡查,怎么可能还有人敢站在无量城外!他连忙问道:
“什么人?有多少人?”
武安忠没有看一眼何不平,只是朝武帝答道:
“只有一人,尚不明身份。”
武帝沉思片刻,道:
“车驾不歇,继续前行,安忠你带人先去查探。”
“遵圣命。”武安忠领命退出。
何不平满脸疑虑,刚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武帝阴晴不定的面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
武安忠拍马疾驰,领着一队银甲,不消片刻就到了无量城外。
只见一人,站在无量城高大的城墙投射的阴影外,似是有华光蔽体,看不清样貌,唯见得白衣之上,流云般的万千青丝,或垂于肩侧,或迎风纷飞。
马蹄踏出的烟尘已经被风吹到了他的面前,但他却一动不动,仿佛亘古以来就一直独立于此,化作了这座千年古城前的一座雕塑。
武安忠则看着十几步外出尘如仙的那个人,心中隐隐有丝不祥之感,那个人让他想到了这片地界曾经的主人,柳州术士!
但他也不能断定此人就是,毕竟夏长阶已经禀明武帝,柳州已经几年不见这些术士的踪迹了。
武安忠朝着那人大声喊道:
“前面是何人?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此刻被问话的自然是楚回,他已经等了数日,现在看到这些银甲,他知道,他等的人,就要到了。
楚回微微抬起头,回问道:
“将军后方,可是当今昊朝皇帝的圣驾?”
“锵”的一声,武安忠拔出了自己身佩的宝刀,身后跟随着银甲武士们一片拔刀出鞘之声,武安忠继续冷冷问道:
“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谁?意欲何为。”
楚回淡然回答:
“在下柳州人氏,在此恭候圣驾。”
武安忠双目圆睁,心中却陡然升起一阵寒意,竟然真的是柳州人!那传闻中如妖似魅,有着上神之力的柳州术士!
武安忠举刀迟疑着,他自认绝非胆怯,但却也不敢贸然出手,自己虽然身居卫严部大将军,九千银甲都属他管辖,但他是武帝登基之后,才入军一步步坐上今天的位置,当年屠戮柳州他没参与过,就连千机营在柳州执行武帝的绝杀之令,他也只是交予夏长阶,自己很少过问。
其实武安忠谋略尚不及景元,武力更与夏长阶相差甚远,他能当上如今的大将军,多半还是因为他是武帝的堂侄,算是武帝能信得过的人中能力稍强的一个。
而他自己的“宏愿”不过是能像当年武帝一样,有朝一日被赐国姓,然后去当个安乐王爷。
但如今真的碰到了柳州术士,虽然自己一身银甲在身,按理不会被任何术法所制,但怎么将举起的刀向那柳州人砍下去,他思虑再三,却想不起一招一式,只得咬着牙向身后的人喊道:
“给我拿下!”
两名武士应声出列,挥起战刀,驾马向楚回奔去。
楚回仍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只是抬起双手,紫色的法阵在身前慢慢成形,就在那两个银甲武士离自己还有几步之遥时,法阵之光陡然变亮。
随着战马的两声嘶鸣,只见楚回面前的一大块地面突然塌陷下去,两马两人都陷落其中,任凭他们向外拼命挣扎,这块塌陷的地面仿佛流沙一般,一点一点地要将他们吞噬入地心之中。
这是,囚土之术!
虽然没见过几个柳州术士,但入伍这么多年,武安忠自然听闻过柳州术士常用的几种秘术。
但此刻陷入囚土之术中的可是被萧不害赐予神力的银甲卫啊!
在那一身银甲的加持下,理应任何秘术都无法伤其分毫的啊!
武安忠此刻握刀的手已经有些微微发抖,身后也响起杂乱的马蹄声,战马被凄烈的嘶吼声搅得不安,那些银甲武士的心中,也有了和武安忠一样的疑问。
为何这个柳州术士,可以对银甲卫施术?!
就在那两名银甲要被整个吞没时,楚回手上的法阵暗了下来,随之地面的塌陷也停了下来,两个人和两匹马,就只剩上半截身子和马脖子还露在外面,还在痛苦地挣扎着。
楚回朝着呆立在原地的武安忠,缓缓道:
“楚某只求面圣,不愿造杀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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