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五 你是我的阿契亚吗？

    被银白光辉照耀的地下牢房里，奥安跟小龙女大眼瞪小眼。
    虹咬着嘴唇，彩色万花筒一样的眼睛盯着奥安，从头到脚，每个地方都不放过。
    她看看奥安头上的龙角，冰蓝色的，狰狞锐利, 又晃了晃脑袋，好像自己脑袋上也有这样的角诶？
    她又看看奥安背后的龙翼，威严神圣，在银白光辉照耀下闪着苍蓝色的光泽，带着十足的凛冽感。
    虹试着伸展一下自己的双翼，却因为被锁在病床上不能展开，只能沮丧放弃, 不过自己好像也确实有这么一双翅膀来着。
    奥安试探性地走进了几步，见女孩没有抗拒的意思, 索性走到床边，任凭少女打量自己。
    女孩的眼神好奇又温和，水润的大眼睛里是对陌生世界的向往。
    她观察着奥安，就像一只初生的小鸟观察着人类，试图从这自己见到的第一个生命身上找到一点共同感。
    千年囚禁光阴，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个异类，格格不入带来了不安感，即便是“姐姐”芙丽蒂娅，也能明显察觉到自己和她的不同。
    被锁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没有任何乐趣的日子里，她是如此的孤独，她渴望朋友渴望去往外面看看阳光与彩虹，但她知道自己是个异类，她不能出去。
    虹想要伸手摸摸奥安身上的鳞片，但却不能动弹，她只是看着那双眼睛。
    暗金色的竖瞳只一眼就让她沦陷。
    这双眼睛，首先给人的是老虎般的压迫感，其次才是残暴与冷血的凛冽杀机, 最后，则是藏在最深处的却最强烈的威严神圣感。
    这是古神之眼，是那位冰霜的主宰所曾拥有的。
    虹感到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两人认识了千百年，沧海桑田。
    龙，尤其是强大的龙，都是很孤独的家伙，这一点，克劳德说的很对，他们其实也非常渴望朋友，但能得到骄傲的他们认可的家伙实在太少，够资格的，往往是以击杀他们为目标而来。
    这是刻在强大血脉里的诅咒，孤独感常常令人发疯，但巨龙们都是忍受着这样的孤独成长的。
    对于低等龙类而言，也许还没有什么感觉, 没有成长起来的巨龙, 行事更接近狡猾的野兽, 对于拥有高等独立智能，彻底脱离了龙魂传承框架的龙而言，才算是开始真真正正体会到孤独的可怕。
    虹既没有龙魂传承带来的兽性，也没有那种骄傲到骨子里的脾气，却要忍受这种近乎折磨的疯狂，她真的，非常非常，渴望遇见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
    出于本能的，龙族血脉相互吸引着，奥安身上的气息和她其实完全不一样，但她就是觉得熟悉，并且不自觉的有着亲近感。
    古神的血脉，就算是传奇龙也比不上，奥安现在不过取得微不足道部分的古神之力罢了，但即便如此，对于其他龙类仍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和压迫感。
    也就虹是传奇龙血脉，换做普通的龙类，就不是觉得亲近，而是敬畏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犹豫了好一会，问出了她藏在心底千年之久的疑问——
    “如果我和你一样，都不是人，那么，我们是什么？”
    这个问题，千年来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从她意识到自我开始，这个问题就像梦魇一样缠绕着她，寝食难安。
    人类，从出生开始，从有自我开始，所见到的都是人类。
    但是，自己并不是人类，她知道，很多时候，她从那些反光的镜面似的地板上，能够见到自己的模样，有角，有翅膀，有鳞片......
    人类并不与自己说话，千年来只是孤独的被囚禁着，每段时间过来抽取鲜血罢了。
    她像张白纸一样纯洁，不懂这些概念意味着什么，但她觉得很不舒服。
    她意识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她渴望朋友，确切地说，是渴望“同类”。
    千年孤独中只有芙丽蒂娅愿意冒着危险和她交流，最后却亲手将她打入更深的深渊，假如不是奥安今日来此，也许今后她就要作为仪式祭品，被血祭彻底融汇虹彩神力，用来换取帝国的万世长存。
    但即便是“姐姐”，也和自己不一样。
    如果自己不是人类，那么自己究竟是什么？属于自己的地方，又在哪里？
    一种强烈的渴望，深埋在这不谙世事的龙女心底，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可是，可是......
    “我真的好想知道答案，”她祈求地看着奥安，“你能告诉我吗？”
    渴望，渴望知道自己的意义，渴望知道自己的存在，渴望那属于自己的天地。
    千百年来第一次，遇见了“同类”，好熟悉啊，这亲近的感觉......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奥安沉默了一会，姑奶奶千年前我爷爷的爷爷都没出生呢，怎么可能在哪见过呢？
    他伸出手，摸摸女孩额头上的角，温润光滑，她配合地伸长脖子，眯着眼睛，露出小猫享受主人的抚摸的表情。
    看着女孩期待的眼神，他坐在床头，轻声开口：“我们，不是人，我们，是龙。”
    “龙？”女孩几乎从未听过这个字，但她感到好熟悉啊，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我是龙，龙是什么？”
    虹的眼中亮起了光，她隐约察觉了这个字与自己的联系是如此紧密，她高兴极了，她打心底里的，为自己是龙的事实而高兴。
    奥安坐在她身边，将手从她的龙角上移下，抚摸着她彩虹似的长发，看着那双彩色的瑰丽眼睛，语气悠远缥缈，像是从千百年前山岗上的云雾中传来，诉说着这古老而强大种族的历史：
    “龙是，优雅，强大，骄傲的生命，我们曾统治过世界，我们在群星间翱翔，众生在我们双翼的阴影下颤抖，就连诸神也需敬畏龙神的力量。”
    小龙女星星眼：“哇，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奥安笑笑，宠小孩子一样的语气：
    “可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龙族随着九面龙神之死渐渐衰弱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燃起了炽烈的光，无比骄傲的气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像是君王睥睨：“即便如此，我们依然傲立于诸界之巅，不是凡物，甚至不是神明能够挑衅的！”
    他咬着牙齿，像是在忍受着什么，龙翼在背后展开，眼中有着盛怒：“你不该被人类关在这里，以龙的威严，凡人皆当臣服！”
    他的话语间喷吐着盛怒的火焰，像是熔铁的光焰中锻造着利剑一般摄人心魄：
    “我们该在天空中翱翔，我们双翼投下的阴影过处便是我们的疆土，我们是王我们是神，我们合该是这世界的主宰！”
    他这话之狂妄，就算是别的龙族听了，也得甘拜下风。
    即便是最骄傲最狂妄的红龙，也从不敢说，自己是世界的主宰者。
    是的，即便在巨龙中，他也是一个异类。
    可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居然如此合情合理，仿佛他天生就该是如此的桀骜狂妄，他生来就是世界的君王。
    巨龙们本能地崇拜强者，崇拜狂妄且强大的同族，奥安一番话，虽然在别的龙听来就是吹牛逼，不过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好奇小龙女而言，那就是不得了的绝世帅龙一条！
    听完奥安的描述，女孩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好厉害好厉害，我也要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吗？
    奥安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很想听到眼前这位小龙女的龙之真名，这意味着龙魂传承也许没被完全破坏。
    可惜没有，少女高兴地对他说：“虹，彩虹的虹。”
    虹......只有一个字么......
    一个字作为真名的，除了原初的古龙或者什么龙神的神名，基本上没有了，显然这位少女不是。
    难道，作为传奇龙，连一点龙魂传承也没有了吗？这样的话，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奥安不死心，追问：“虹，你记不记得，有什么声音，在你还没睁开眼睛时就在脑海里响起？”
    少女愣住了，她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还没有睁开眼睛时，就在脑海里响起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回忆着千年前的记忆。
    模糊，一片空白。
    朦胧中，似乎的确有什么在呼唤，呼唤着一个名字。
    可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清，模糊的像是杂音，仿佛被什么抹去掩盖了一般。
    可恶，真沮丧啊，自己究竟忘了些什么？
    愤怒和不甘在心中升起，以前从未有过这种奇异的感觉。
    自己应该有的东西，却被夺去抹除了，不！那本就是我的，属于我的东西，必须拿回来！
    知道自己是龙后，仿佛解开了某种枷锁一般，她开始探索自己被剥夺的东西。
    某些深埋血脉里的记忆苏醒，这是没有被邪神力量抹除，一直藏在灵魂中的远古记忆，在太古时代，那些驰骋天下，无敌世间的巨龙们留下的传承记忆。
    想起来了！自己是龙！
    还有，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
    奥安看着少女陷入沉睡的模样，心中焦急。
    不会是陷进什么传承里出不来了吧，该死，现在时间可不容自己多做停留。
    刚想叫醒小龙女，对方却睁开了眼睛。
    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的天真纯洁，只是看起来......
    智慧了许多。
    他现在离少女很近，本想拍醒她，现在却尴尬了。
    这么近的距离，脸颊几乎快贴到一起，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双瑰丽彩瞳中的眼神，细腻的肌肤上软软的绒毛，少女呼吸间的芬芳......
    虹眨眨眼睛，看着不敢动弹的奥安：“你是我的阿契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