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君命已决

    鲁尔达从未如此苦恼过。
    他站在一处高山之上，披风猎猎，铠甲反射着银辉，弯刀别在鞘里，手按在刀柄上，抿着嘴唇，剑眉压成一条线。
    一只猎鹰划破寂静夜空, 落在他手上，利爪上却系着一枚书简，取下一阅，只有一句话：
    “明日须取此地！”
    山巅之上是夜空，夜空之中明月高悬，他的视线随着流水般漫过山岗的月光游移，最终定格在了一处被群山包围的一线天峡谷处。
    地势险要, 易守难攻, 周围群山环绕丛林茂密, 正是那帮地精与狗头人埋陷阱的好去处，多次奇兵突袭，都以失败告终，正面强攻，代价又太大。
    经过最初的强攻失败，他已经明白，一次击溃对方不现实，索性利用机动性化整为零，派精锐组成数支小队，同时突袭峡谷正面、侧方，逼得对方疲于奔命，这十几日来，峡谷处已经是尸骸遍地，堆积如山，甚至没有人敢去收尸。
    显然，这个计策非常好，将己方伤亡降到最低, 对方士气大降, 这几日来，对方防线明显漏洞百出起来，十日之内，必破！
    但他却很不满意，因为上头对他很不满意。
    作为安戈帝国的将军，传奇中阶强者，作为这次远征将领，配上十万精兵，按理来说，杀得这帮散兵游勇应该溃不成军屁滚尿流才对，一日便可告破，没想到，他们看不起的低劣种族，抱起团来，竟有如此的强韧，多日僵持，帝国已经数次快马加急催促, 隐约有勒令之意。
    他自然知道, 皇帝近来野心膨胀，同时攻打多处，边线战力吃紧，是要自己快些打下此处，速去驰援他方。
    咬着一口钢牙，鲁尔达狠狠道：“发号施令，倒是简单，换你上阵，哼！”
    不过君命难违，只能鼓舞下士气，明天，一鼓作气，强攻一线天峡谷！
    死伤惨重顾忌不到了，自己尚且难保，还去管那些士兵？
    忽然，这位将军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寒芒，也没见他什么动作，夜空中，却划过一条银线！
    银线所过之处，万物皆断。
    原来，竟是他的弯刀出鞘！
    他身后一颗茂密大树被分为两半，树干中却流出鲜血！
    一颗头颅滚落到他脚边，脸上居然带笑！
    一颗地精的头颅。
    鲁尔达看着这颗笑着的头颅，发出一声冷笑。
    人类果然是个不能相信的物种，想来随行的商贩，出卖了情报，让对方提前埋伏于此，这家伙倒也本事不凡，看来是位史诗高手，竟然暂时瞒过自己感知，也许方才窥探到的情报，已经被传了出去，这才死的无怨无悔。
    将军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知道又如何，大军压境，你们绝无胜算，白白损失一位高手罢了，明日，我要血洗此地，去我心头之恨，血祭我军中弟兄在天之灵！”
    他一震手臂，猎鹰唳叫飞去，尖锐鹰啼回荡群山，清冷月下凄楚无比。
    ......
    矮人是崇尚冶炼金属的种族，工匠的地位是最高的。
    因此保罗·艾登斯的矮人王国，就叫熔铁国，他本人呢，也是唯一一位传奇级别的宗师锻造师。
    本来，熔铁国与安戈保持着友好合作关系，不过随着皇帝的野心膨胀，和平协议马上就被打破，他们不满足与用金银珍宝交换兵器了，直接抢过来，你也乖乖给我们打造装备吧！
    这才是人类帝国进攻此处的真正目的，矮人王国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兵工厂!
    这片地区的资源都可以不要，但矮人们必须俘虏！
    身为一位宗师锻造师，保罗的锻造技艺的确登峰造极，可是战斗方面，就缺乏其他常规职业的必杀手段了，否则，如果他是一位重甲战士，那么即便鲁尔达比他强上一阶，也有把握同归于尽！
    正是如此，对方才肆无忌惮的进攻，不必担心生死危机。
    但矮人也并非孤身一人，这片地区的所有种族，在面对贪婪的野心与战火时，都是愿意为了自由而战的斗士！
    诸多原本敌对的种族，共弃前嫌，组成了一支为生存与自由而战的团队。
    这样的团队，就仿佛蚁群组成蚁球渡河，没有哪只蚂蚁，踩在同伴上面，往安全处爬时，发出优越的讥笑，也不会有哪只被踩的蚂蚁，咬着牙齿揣测公平。
    不为了别的目的，只为了生存，为了自由！
    没有思想的意志，注入这种勤劳勇敢的民族灵魂之中，形成强大的威慑力。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群龙无首，需要一个领头羊，来规划决策，兽人肯定被排除，他们是勇猛的战士，却不是合格的战略家，狗头人与地精太过小格局，树妖们习惯了慢节奏的生活，没有矮人王国那样的社会性，虽然很智慧，却不够全面与应变。
    自然的，矮人王国成了核心，这也是唯一一位传奇强者所在。
    铁熔堡是熔铁国的国王所居，商议全国大事之处，从外表上看去，就仿佛一座钢铁堡垒，气势恢宏，每寸砖瓦，都无处不展露着金属的气息与光泽。
    这王之居所，此刻却是诸多种族会议之地，他们在宫廷大厅里围着熔铁圆桌商议着民族的延续与救亡图存，在两侧铁炉散发炽热的蒸汽中，每个人的面貌都如此凝重。
    保罗虽然是位矮人，但有着一身爆炸肌肉，肱二头肌高高隆起，仿佛平地上隆起的山丘，粗壮手臂上青筋如龙虬结，一把重锤背在身后，据说重达万斤不止，一旦激活其上铭文，更可以有万钧之威，一锤下来，就是一座小山也得崩碎。
    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威猛矮人吹胡子瞪眼，粗壮手臂狠狠捶在身前的秘钢圆桌上，发出一声惊天巨响，但这竟然抵不过他的怒吼：
    “该死的人类！我们的勇士被发现了了，可恶，熔铁国会永远记得你的，你的名字将被写入史册......”
    树妖长着人的五官，却长在树干上，树枝是他的手，根茎是他的脚，枝叶是他的发，传说他们会吃掉过路人，但现在，这颗树萎靡着枝叶，树干上的巨大五官满是无力：
    “也就是说，明天，他们就要大举进攻了吗？我们真的没有退路了吗？”
    兽人发出一声咆哮，狞恶面上一道伤疤更显凶狠：
    “跟他们拼了！兽人永不为奴！”
    地精巫师跟狗头人萨满面面相觑，他们已经有跑的想法了，不同于兽人的骄傲树妖的移动困难，他们想跑还是很容易的，只是跑去别的地方，又能坚持多久呢？
    再退，资源贫瘠，那里也有领主，族人去了，过的日子也形同流浪，水土不服与饥荒，很可能造成大量族人死亡，但他们别无选择，饿死也好过被人奴役，生不如死。
    矮人王皱着眉头，就算矮人性情淳朴，可是一旦种族形成社会性团体，那么就算再淳朴、率诚，情商也会直线上升，什么天真国王，只有小说里才会有这种蠢货。
    他自然是一眼看出地精跟狗头人有跑的意思，这个节骨眼上，本就不敌，他们一跑，就真的树倒猢狲散，明日安戈帝国大军压境，将毫无还手之力。
    那帮人类其实就是奔着他来的，他心知肚明，其他人可以跑，但他不行，根本跑不掉！
    一旦他跑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脆弱的联盟立马就会分崩离析，少了团结这最后的防线，他就是孤家寡人，只有被拿下的份。
    可现在他也没什么办法，明天敌军不计伤亡的强攻，乃是阳谋，难道一切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保罗坐在铁王座上，看着两侧堡垒里的冶炼火焰升腾，工匠们还在为将士打造兵器，可明天一切都将结束了。
    一种强烈的愤怒在心头升起，驱散了阴霾般的无力感，他决定就算是死，也不能落入敌人手中，他要拼尽全力捍卫王的尊严，捍卫矮人的荣耀，捍卫族群的自由权利！
    浴血而死，好过饮蜜为奴！
    不顾一切的勇气只在一无所有时涌现。
    打定主意，不惜代价，奋战到底，就算毁掉熔铁国，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能让那些该死的贪婪人类占到一点便宜！
    至于其他人跑不跑，无所谓了，一群懦夫，矮人瞧不起你们！
    这时候他觉得平日里四处野蛮抢掠的兽人反而顺眼多了。
    燃烧的火焰气息也烧不透低沉的绝望阴云，就在气氛低迷的时候，铸铁大门却被“砰砰”敲响，传来一道焦急的欣喜声音：
    “吾王！有救了！有救了！一位传奇巨龙，愿意帮助我们驱逐人类！他派遣的使者已经到了！”
    顿时所有人全都震惊了，一时间，那低沉的萎靡气势被一扫而空，短暂的大脑空白后，是无尽的狂喜！
    保罗几乎快从王座上跳起来，但王者的城府与尊严令他没有这么做，只是淡定出声：
    “快请龙之王的使者进来！”
    不过一旁的兽人则兴奋大吼：
    “好！快请进来跟俺们说说！好好杀光那帮人类！”
    然而等来人进来，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猫人？！这种孱弱的种族，居然是一位传奇巨龙的下属？！
    但马上他们就相信了，因为对方那铁甲下，居然是一双双精光四射，散发着龙威的龙瞳！
    莉娜摘下面甲，露出那张令人呼吸一滞的美丽面容，对矮人国王躬身施礼，简单表达了一下对王者的敬意，瑰丽的紫色眼眸燃起令人心惊的光焰，什么也没说，只是摊开手心。
    一枚仿佛寒冰雕铸的龙鳞，出现的瞬间，整个炽热的会议大厅里，温度骤降！
    “吾王有令，臣服，助尔等血洗前耻！”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嚣张的命令，简直像在说胡话，从那个美丽猫娘口中说出，显得如此荒唐。
    可没人不信，因为那双威严的黄金瞳告诉他们，这支龙裔猫人背后，站着一位怎样的主宰！
    这一天真是奇妙，人类的帝王下达了速战速决指令，继承古神之力的巨龙之王也展露了天下吾土的决心。
    两位君王的意志，在命运的巧合下，已经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只待铁与血，来证明谁的权与力凌驾于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