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此情何去

    一个人最接近失败的时候，有三种情况：
    得意忘形之时，自大忘我，忽略细节；
    以己度人之时，蔑视他人的智慧，认为一切尽在掌中，从而忽略敌方可能的杀招；
    大功告成之际, 放松警惕，胆大妄为。
    很不幸，约尔文三个都占了。
    这位天才或者说疯子的超凡存在，以为自己战胜了那曾经无能为力的命运，他是如此的得意忘形，万年谋划如愿以偿, 打败了这可恶的对手, 岂能不骄纵？
    他那自我感动式的深情, 让他认为奥安两人就是当年他与西莉亚的命运翻版，他可以为了西莉亚不顾一切，奥安又怎能不顾莉莉生死安危？所以他一定会中计！
    现在一切按照设想进行，他布置的完美无缺，马上就要得偿所愿，他再也压制不住那在万年的孤寂中被磨损的变态的心了，他狂笑，他疯子一样的表演，他将一切踩在脚下，这一刻他是胜利的君王！
    王而妄为，必喋血三尺。
    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计划，就算有，执行起来，也会漏洞百出。
    约尔文执行的其实很不错，但他终究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了代价。
    这个疯狂的怪物天才不敢相信自己的失败，他狂叫：
    “不可能！不可能！你，你怎么做到的！”
    那双璀璨的黄金瞳眼角冰蓝的纹路律动着光芒, 这双眼睛的主人有一颗冰一样冷硬的心，他冷冷回道：
    “我既然能瞒过你在外头布置的法阵，这里面的缩水货又岂能拦我？至于莉莉身上的古神之力，哼，你对我的了解太少了，妄自对敌人的实力做出判断，是最致命愚蠢的失误。”
    他的一只手化为龙爪，狠狠贯穿了身前高大的巨人怪物身体，那身铁甲与神性防护仿若无物。
    不过，假如没有这两层防护，单凭肉身之力，约尔文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凛冬之怒的神器之威，否则的话，奥安现在就不是贯穿他的胸膛，而是直接将他碎尸两半了。
    约尔文发出不甘的咆哮，但很快就变成了惊恐：
    “你！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他那被贯穿的胸膛处仿佛诞生了一个黑洞，血肉被一点点吞噬，灵魂被一点点蚕食。
    奥安之所以胆敢冒险反将他一军，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无论这家伙再怎么强大，拥有神性也好, 曾经是超凡也罢，他现在只是一个被污秽感染的怪物，哪怕他压制住了自身的变异，但改变不了他的本质。
    只要是污秽怪物神器就能生效，不朽级别的神器，就算是传说中神上神艾欧掌管多元宇宙命运轨迹的命运石板也比不过！
    超凡以下的古神都能压制，何况你这怨念感染产生的早已失去超凡之力的怪物。
    约尔文的神性已经全部用来压制污秽感染了，何况在上万年中受到了如此消磨，假如不是灵魂宝石，他早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了。
    不过麻烦之处就在于，一旦对方有了防备，就算失去超凡神力，其法术造诣恐怕也足以吊打传奇巅峰的奥法至尊，自己根本没有近身机会，这才有了这个狸猫换太子冒险偷袭的计划。
    虽然很惊险，但总归成功了，那便无需多言。
    龙爪紧紧扣住那颗璀璨的灵魂宝石，这颗宝石上缠绕着黑色的流光，居然没有那种令人恶心的感觉，而是别有一种神圣感。
    这颗奇异的灵魂宝石比之前奥安见到的小得多，但是毋庸置疑，恐怕得杀死数以千万计的生灵才能有如此神威，何况还融入了约尔文的本源神性精粹。
    约尔文喉咙间发出一声嘶吼，额头青筋暴露，他正在全力抵抗那神器的威力，假如不是灵魂宝石与神性精粹，恐怕毫无还手之力，然而令他绝望的是，自己的生命还是被一点点吞噬。
    他想要催动大阵，可即便是当年他全盛时期控制这种级别的大阵也颇为费力，何况他现在实力大跌，假如分心去掌控大阵，瞬间就会失去抵抗能力，对方诡异的吞噬力量能在他催动大阵前杀了他！
    一步错，步步皆错，什么谋划布局绝杀，现在都成了笑话。
    但他还有最后的手段！
    食人魔王巨大的身体渐渐萎缩下来，面甲脱落，露出那张骇人面孔，扭曲的五官狰狞无比，浑身青筋毕露却无力挣扎，仿佛从地狱里爬出的魔王。
    他发动了自己最后的杀手锏！
    “唔！”
    已经远远躲到一旁的莉莉正想要不要施法协助一下，立刻感到头疼欲裂，这剧痛直达灵魂深处，即便她意志坚强也抵挡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当即她娇小的身子就倒在整座教堂里唯一没有被黑色丝线侵占的朝圣之路上，痛苦的浑身痉挛，小脸狰狞无比。
    身上白色的法师袍像是花一样裙摆摇曳，它的主人在痛苦中挣扎，仍然绽放令人侧目的美丽。
    这一刻她仿佛一株即将凋零的绝美的花，还没盛放就要枯萎，令人惋惜不忍。
    约尔文虚弱的对着眼前的那两点令他胆寒的金烛瞳孔嘶吼：
    “她是我创造的！她的灵魂里有我留下的印记，只要我想，随时都能引爆，你不管她了吗？！还不松手！否则我就杀了她！”
    他本以为奥安会立刻松手，毕竟他是为了她冒险来这里的啊！
    他本能的代入奥安的视角，他早已想过取代他的情况，很自然的认为奥安与他一样，把爱情当做所有。
    可是没有，眼前那双黄金瞳里绽放着令人背脊发寒的冷酷，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家伙只是长着人的外表，他的本质是一条龙！
    奥安的声音冰冷刻骨，死寂的淡漠从他身上传出：
    “好，你杀了她吧。”
    说完，他手上再加了两分力，神器催动愈发卖力，约尔文怪物般的身躯萎缩的越来越快。
    可相比起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悚然更令约尔文绝望。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为了她不惜拼命，现在却要看着我眼睁睁杀死她？
    他一定是在诈自己！
    食人魔王一咬牙，万年前便埋下的灵魂印记爆发更加激烈，倒在远处地面上挣扎的女孩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安......”
    这声音传入耳中，约尔文仿佛得到了某种激励，他狂叫道：
    “还不放了我！我现在就杀了她！”
    奥安笑了。
    他死死地捏着那块在龙爪里躁动不安的灵魂宝石，所有的抵抗力全部来自这颗凝聚千万人血魂的奇物，非但有神性，更有着令他也感到威胁的污秽之力，正是这两大力量抵挡着神器的吞噬之力。
    “快动手，你不杀了她，我就亲自杀了她！”
    说完他抬起一只龙爪，不算强大但也不容小觑的一道寒冰锋锥渐渐凝实，对准远处痛苦倒地的女孩。
    约尔文觉得这世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他再也按捺不住了，疯狂咆哮，失魂落魄的像个真正的疯子：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骗我！你，你怎么会抛弃她？！”
    对方的声音淡淡的，却令他不寒而栗：
    “我珍视我爱的人，我愿意为了我爱的人拼命，但当他们挡在我的路前，阻碍我的前进，我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们，约尔文先生，爱与现实要分开，如果你不能取舍，当二者任何一方起了冲突，都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他嘲弄道：
    “舔狗舔狗，你这家伙的爱不过是种自我感动罢了，既然无力拯救她，何不让她解脱？呵，到最后，恐怕她已经恨死你了。”
    他手中的冰锥彻底成型，就要射出去杀死那个女孩：
    “真正的爱不会阻拦前进的脚步，你不会懂的，我杀她，因为我爱她，她也知道这点，所以她不会恨我，我们无怨无悔。”
    一道宏伟身影挡住了冰锥，污血溅出，滴在洁白的圣路上如此刺眼。
    约尔文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做出了这个选择，他的左眼被冰锥刺穿，深入脑部，即便是污秽感染体受此重创也神志恍惚，一时间幻觉涌上眼前，远处那个女孩就如当年的她，迷茫中仿佛重回当年。
    这是他的爱人最后复活的机会，他比奥安还要心疼！那是他拼命保下的西莉亚的残魂，一旦这最后的希望破灭，他万年以来所有的努力，他奉献一切的深情都会变成一个可笑的嘲讽。
    他不是奥安，他没有那颗冷血的龙心，在他灰暗无光的生命里，只有西莉亚这么一道光，她是天使带他逃离地狱，她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啊！
    奥安的话重锤般打在他的心上：
    “呵，你以为一道残魂，加上你抽离的记忆，你的爱人就能复活？得了吧，这样的话，何不直接制造一个傀儡呢？”
    “她叫莉莉，她是我的女孩，别做你的梦了，我就是让她死，也不会让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莉莉从痛楚中回过神来，约尔文已经虚弱到无力操纵那灵魂印记了，甚至那印记渐渐消磨，她支起身子，一只冰翼的蝴蝶轻轻停在她的指尖。
    也许是触动了什么，那只蝴蝶居然“砰”的化作漫天冰尘，却没有消散，而是渐渐变成一个虚幻的身影，约尔文看见这个身影的一瞬间，那只被洞穿的眼睛里流出血泪。
    就算过了万年，就算陷入疯狂，他也不会忘记她！
    奥安的声音无情打击着他：
    “她已经死了，你所做的一切努力不过感动自己，既然有了那份记忆就算复活，你何不让她变成跟你一样的怪物一起永生呢？呵，还免遭魔女的诅咒。”
    他盖棺定论：
    “说到底，你只爱自己，她只是一个让你幸福的工具罢了。”
    昔日的超凡至尊彻底崩溃，他大吼大叫，血泪横流，萎缩的丑陋身子显得如此滑稽：
    “不！不是的！我，我爱她！我不是.....”
    他的疯狂话语止住了，那道虚幻的身影飘到他面前，藏在灵魂水晶中的记忆与澎湃的灵魂之力结合，这就是她啊！
    那张与莉莉很像却又不同的脸上是种忧伤，她伸出虚幻的手想要抚摸约尔文丑陋扭曲的脸，却什么也摸不到，只能轻轻叹口气：
    “别在错下去了，约尔文......你变得陌生了，我爱的是那个陪我荡秋千的约尔文，我爱的是那个为了我像个傻瓜一样去树上里抓蟋蟀的约尔文，我爱的是那个愿意给我撒气的约尔文......”
    “你不是他，你只是个自私的魔鬼。”
    她面前的怪物拼命的伸出已经萎缩的不成样子的手，边哭边喊：
    “不！不是的，我爱你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不要听他蛊惑，你知道我为你......”
    西莉亚狠狠地打断，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仇恨：
    “我才不管你为我做了多少，我只知道，我后来从未感到过幸福快乐，你知道吗？我多想变成一只蝴蝶，自由自在的飞出高塔？我要去蓝天里飞翔，而不是在这高塔里像个囚犯一样！你只关心你，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感受！”
    疯狂的怪物停止了拥抱的动作，无数次的张手，怀里只有冰冷的空气。
    他感到生命即将流失殆尽，理智开始被侵蚀，马上他就要死去。
    他还有最后的余力，他可以拉上奥安同归于尽，可他感到如此的疲累，千万年的坚持，那维系他濒临崩溃理智的爱，只是自作多情。
    他放弃了同归于尽的想法，他最后伸出手，想要抚摸那张熟悉的脸。
    西莉亚伸出虚幻的双手，紧紧地握住那怪物般的枯手，哪怕掌中只有虚无。
    她的眼中带着泪：
    “我们一起走吧，做一对蝴蝶，去玫瑰芳丛里嬉戏，如果有来世，我还爱你......”
    她的眼里有泪，可她的脸上有笑，淘气又顽皮，可爱又天真，一如当年初见的模样。
    这一笑，让他感动了许多年。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一束阳光能像这微笑一样温暖他的心，再也没有一种关怀能像这微笑一样令他幸福。
    他抱住那个虚幻的身影，哪怕只是虚无，却令他感到如此温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