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台上月 作者:江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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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在重重绸布里透不出来,天地不可闻,飞鸟游鱼也不可闻,寂寥宇宙苍茫人家也不可闻人间,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容清行醒来时已是两日之后,他浑然无知地起身,接着被旋即袭上的剧烈头痛唤起了所有的记忆。他大步走出军营,向着第一个迎上的侍从喝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侍从小心翼翼地答道午时,他当即大惊失色地怒道:“去刑场的事情你们都不以为然是不是?为何无人叫醒我?!”
侍从当即跪下瑟缩道:“主上,今日……今日已是十五了。”
容清行呼吸一滞额上冷汗已密布至滴落下来。他刚待作色,那侍从又啜泣道:“依主上的意思,先前任命好的人手两日前按照原计划去了,怎奈那边负责押送者有百余人,我方人虽殊死相搏,还是……还是没能救楚姑娘出来……”
他僵在原地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凝至冰点,此时有人听见响动引着一个军医走过来:“主上醒了?现下感觉如何?”
他自齿缝间挤出一个字:“滚。”见他们还要上前,当下自腰间拔出剑来对着他们面前的空气虚砍下去:“你们给我滚!”
他趔趄着回营仰面倒在地上,原本混沌的诸多感官陡然全部变得清明,唇齿间萦绕的是泥土的腥苦,血的腥甜,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浅而挥之不去的,荷花的清香。
——这么好吃我可是要赖上你的,你得给我做一辈子。
他全身战栗地想起不知是五年前还是四年前,她还那样稚嫩的时候,有一次为了除去军中一个为他所不容的颇有实权的将领,他筹谋多日煞费苦心。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他大感意外地问她,你那么精通医理的人,两包□□下去不就完事了,费这个心思做什么。
她当时又严肃又自信地盯着他道,药材是用来救人不是用来杀人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何况不凭借那些旁门左道,我一样可以成功。
——所以这算是万不得已,所以用在他身上了?
他忽然瞥见案上似乎有一册书露出一角,翻身而起拿来一看,见识一本《楚辞》,他不记得为何出现在此处只依稀记得是苏晋留下东西,情绪先于理智地将之抓过来狠狠撕开,又癫疯般用剑将其劈成更小的碎片。
碎纸如雪片纷纷扬扬地落在他脚边,当中一句“扈江离与僻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如细小的箭羽刺在他眼里。他终于想起他带了这本书来,是想亲自指给她看,她在他心中是怎样风神超然又温柔多情的香草美人,是他褰裳涉水也一定要采得满怀的。
他随手翻拣了一下后面残存的篇章,是一片《招魂》。
他将那几页小心地撕下,及至黄昏时分,悄然走了出去。
很多很多年后,一直到几代少年朱颜都老去,国家的君王也换了不知多少任,坊间的话本里依然长盛不衰地反复铺陈着一个故事——
逢朝北方割据势力总统领容清行,在基业初建形势一片大好之时,于某年某月某日独自离开,音信全无,将一干将士都急疯了之际,又悄然送了封信过来,授大业于他的某个弟弟。众人短暂地茫然后接受了现实再度大张旗鼓地劝进,于是新帝登基,定都洛阳,国号靖,追封他本人为靖高帝。
史家的评价是,高地意气用事,可开拓不可守城,乃至新朝伊始便为无为之君所败,国祚修短理固宜然,深刻伤也。
他由北向南缓慢地走着,初春的软风被拉得悠长,那是她的家乡,他许诺陪她一起来看的地方,他甚至许诺功成名就老来退隐就和她一起在这里,在这他与她的江山里,把寻常夫妻该说的话不急不缓地都说一遍。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书页,据上古时人天真而美好的愿望,他们可以把人的灵魂招回来的。于是他也试着去念,酸嘶凄怆,惊起飞鸟,唤醒草芽,惊动流冰消融的粼粼春水。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人有所居,同心赋些。酎饮尽欢,乐先故些。魂兮西归来,反故居些。
那时千年前伤心的才子涉江歌吟着想换回他仰慕而同情的葬身浊流的高洁师长。而他只想唤她来看一眼她心心念念的故土她的江南,菉苹齐叶兮白芷生,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他知道不会有结果,正如那伤心的悲秋的才子一样,他也唤不醒他的香草美人,但他依然将最后一句诵完,然后将手中书页随意在身后丢了开去,向着斜阳缓步而行,又苍然,又寂然。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种情境下突然吟诗有点奇怪……但就是忍不住~
☆、尾声 沧海
燕南陲,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
传闻这是后汉时一首童谣,自从不知从何处听来开始,秦濯一直将之奉若真理——毕竟那个可避乱世的神秘祥瑞之地,正牢牢握在他手里不是?
他的易州啊……他眯着眼美滋滋地感叹,自南北交战以来他既不弃职而逃也不投奔故君,不为所动地将这个边地长官一当到底,时不时劫掠几个满揣着金银珍玩想要逃出国境的富商,日子过得异常滋润。
也曾有个幕僚忧心忡忡地举着本书给他看,对他讲一千年前有个叫公孙瓒的傻子,就是听信了这首骇人不浅的童谣,在易州筑了一座膏体妄想静观天下之变,结果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凄惨无比,可见相信这种东西是会玩火自焚的云云。秦濯理都懒得理他——这等风水宝地都守不住,才当真是个傻子。
初晴已经七岁了,正是女孩子最讨喜的年纪,每日娇憨言语把他斗逗得乐到不行。年逾桑榆,万事顺心,只是每当他抱着怀中娇女不自觉间遥望南边的天空时,心里会忽然被一团莫名惆怅的云雾所覆盖。
这些年里他零星地听到过一些消息,偶尔会有人说起他视若己出的养女其实是叫宋蓁,还和叛军有着不少瓜葛。对此他也是不屑一顾的,什么宋蓁,那个字他都不认得,还是他取的名字有水平,梨画,梨画,多上口,
念及这个,他常日挂在嘴角的笑容黯淡下去,心底的怅惘深了些,几乎到了酸涩的程度。
宋梨画到易州的时候已是四月春深,一城的飞絮落花缭乱地扑在脸上。她向那么熟悉的生活了整整九年的地方走去的时候,不知是否是轻薄□□的影响,连脚步都虚浮起来。她只觉得近乡情更怯,洵非虚语。抬手叩上府门时,她只觉心跳都漏去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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