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十九

    楚天为了保命，杨戬有心查证，阿顾虽然兴致不高但还是答应帮忙了。这姑娘嘴上缺德，但行动上对楚天十分维护。这叫楚天很感动，有种抱对大腿的感觉。
    被楚天那种感激的眼神看得鸡皮疙瘩乱蹦，阿顾忍无可忍，“你丫给我转过去，什么眼神啊。”
    “嘿嘿，没什么，就想谢谢你咯，”楚天这么说。
    阿顾的脸色因为这句话放松了许多，难得没有怼，只给面前二人又添了一边茶水。土陶做的茶壶搁在桌板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声。
    “不要谢我，”她说，“以后不管发什么好事，都记住，不要谢我。”
    这话无有来由，楚天尚来不及反应。杨戬就好像受不了一样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
    “跑什么？就这么走了，以后出事怎么办？”阿顾一句话把他拦在原地。
    杨戬的背脊僵硬，忍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不劳上神费心，小仙近日都会留在凌霄殿，若有差遣，只管吩咐，小仙告辞了。”
    楚天张了张嘴，没来得及把人拦住。阿顾手撑着下巴，一脸无所谓，“让他去就是啦，别理。”
    “所以你们到底有什么恩怨啊，”楚天简直无奈了，随口吐槽了一句。
    阿顾睁开眼睛，忽然笑起来，“想听八卦吗？”
    楚天：“？？？”
    “来来，坐好，小朋友。”阿顾还真一副想说的样子，朝他勾了勾手指。
    楚天下意识就凑了过去。
    “若说起来，这位二郎真君的脾气已经非常好了。要是我是他，肯定连这个地方都不愿意来。”
    人家本来是不愿意来的，是你逼来的。这句话憋在楚天心里，没敢说。
    “那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啊，让他那么讨厌你？”
    “厚~少年，你很敏锐嘛，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不，瞎子都看出来了好么！
    阿顾哼笑了一声，转动着手里的杯子，“他讨厌我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毕竟因为我，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啊，不，父母，大哥，妹妹全都没有好下场。”
    楚天被这一番话给吓到了。
    二郎神的故事家喻户晓，谁不知道他曾劈山救母。只是当后来他的妹妹再重复母亲的道路时，他却成了故事里让人厌恶的反派。人间演绎出了许许多多的作品来赞颂他的侄子沉香的英勇与孝顺。楚天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就十分疑惑，到底是什么让二郎神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不过他这疑问也只是想一想罢了，神话故事里有太多的套用与混乱，一个故事而已干嘛在意这么多呢。
    “啊……那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也没什么，”阿顾往桌子上一趴，眼睛里有着快熄灭的星光，“只不过是云花女和三圣母跪在我面前请求脱离仙籍而去的时候，没有答应她们罢了。”
    “脱离仙……籍”楚天喃喃，忽然激动起来，“在我之前，也有神仙要求过脱仙籍吗！”
    “是哟，”阿顾的双手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是不是特别惊喜，surprise！”
    不，并没有惊喜到。楚天木着脸，继续听着阿顾讲故事——
    “仙凡不得相恋，被抓到之后就没有好下场……织女的前车之鉴在前，可偏偏还是有痴迷不悟的人。都说神仙修真断绝情爱，呵，都只是笑话罢了。”
    楚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憋出一句问：“然后呢……？”
    “然后？云花女与凡人相恋，若不过是普通仙女不过捉回来了事。但是，她可是玉帝的妹子啊。这么大一个巴掌赏在玉帝脸上，哈，于公于私都不好草草了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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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脱去了华服撇了花冠的温润女子被擒住了手臂压在了天门之前。因为被锁了神力，与人间的柔弱女子并无两样。狼狈而凄惶，哪有点神女的样子。阿顾看着跪在面前的人，颇觉无趣。
    莫非所有的神女都对凡人有着不一样的热情？一个又一个的为了他们付出一切。当真是弄不明白。
    因为玉皇身份地位高超，出了这件事，凡是三清门人全都聚集过来了。三清门人广众，内部矛盾分歧甚大，玉皇为了镇住他们自然使了无数手段，得罪不少仙人。而现在这样一个把柄漏出来，如果不严惩，落人口舌，玉皇地位难保。
    即便是各怀鬼胎，但众仙追求的结果却是一致的——云花女怕是没有好下场。
    阿顾作为见证之人，被请到了天门之前。定下了什么结果，只要阿顾她点头应允就什么改变不了了。修了好几百世，历经万劫的人看着自家妹子，纵然再高深的心性与修为也免不了动容。阿顾没有催促，只看着下方，把那些人的面目全都收在了眼底。
    “天公快快做决定吧！”
    “是啊，天公，莫要轻饶这等逆仙了。”
    “哼，违反天规，罪无可赦！”
    “没错，罪无可赦！”
    这些纷纷咋咋的话听得阿顾心底冷笑，天规，你们知道个屁天规。
    玉皇被催促得神情愈发不好，嘴皮动了动正要说话。人群之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
    “阿母！”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娃娃死命挣脱开身后人的手臂，疯了似的扑到了云花女面前。本来神情委顿的云花女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脱开束缚，死死抱住了这孩子。带着这孩子的仙人面色急切，啊呀啊呀地喊着，想上来把这个孩子拉走，却碍于周围不敢妄动。
    “阿母，阿母……”这少年抱着母亲，还不算健壮的手臂把母亲圈进怀里，死死瞪着玉皇与阿顾。
    阿顾挑了挑眉头，觉得挺有意思。
    玉皇听到这少年喊阿母的时候，神色已然有动。不知是哪个，在旁边哼了一句“原来还有一个孽种。”他勃然大怒，朝着那人狠狠瞪了过去。神威之下，天远龙吟，胆小的仙人被吓得不敢动弹。
    云花女原本都已经认命了，但看到儿子出现忽然就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勇气。她往前一扑，扑到了阿顾脚下，哭喊着哀求道——
    “求上神！求上神脱了我的仙籍！让我下界去吧！求上神，求上神了！”
    她哭着，哭得那么伤心，哭得仿佛最后一点希望都要飞走了一样。那少年抱着母亲，方才狠厉的眼神里也流露出了几分脆弱，流下泪来。
    冒犯上神已然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但现在没有敢动弹。本来应该阻止妹子犯下更大的错误的玉皇此时也没有站出来。
    阿顾看着脚下狼狈的女仙，好像是听到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她笑开来：“脱仙籍？长生不老不要了？永葆青春不要了？”
    “不要了！都不要了！只求上神能让我一家团圆！求您了!求姑祖娘娘成全啊!”
    “啊……”阿顾发出一声长叹，对着玉皇说，“你这妹妹可真有胆识……”
    玉皇握紧了袖子，艰难地说：“她犯下大错……”
    “哈，大错……”阿顾摇摇手笑起来，“错不错的，还不是我说了算。”
    此话一出，现场的气氛愈发紧张了。众仙心思不一，不由都盯紧了阿顾的动作。
    阿顾说的话仿佛给云花女带来了一丝希望，她希冀地抬起头，盼望着无情上苍能给她和她的孩子一丝垂怜。
    “不过，好奇怪啊，”阿顾摊了摊手，收回脸上的笑，“我为什么要给你脱仙籍……我能拿到什么好处吗？”
    云花女愕然不已，表情如同石化了一般，活气从她脸上一点一点的消失。
    阿顾猛然太高了声音，话语随着神力传遍天地九界：“当年三清跪请仙籍我便说过有来无回，如今倒好，说不要就不要了？”
    天威神雷跟着她的话一道一道砸在众人脚边，那是天道对反复无常的仙人的警告示威。众仙顿时乱成一团，纷纷跪在地上，求姑祖息怒。
    “你想不要仙籍？好啊！”阿顾抬手一转，金黄文幅在她手中华丽转动着，“你拿什么来换！”
    “小女……小女……”云花女绝望地哭着，仿佛是已经死了，“小女没有……没有可以换的东西，没有……啊啊啊啊！！！”
    “阿母！！！”
    最后，云花女并没有如原本预定的那样遭九雷轰顶之罚，而是被压入了桃山。没有人敢对这个结果有什么异议。因为光是应对阿顾突如其来的怒火就已经让众仙措手不及。那一场雷砸下来，砸掉在场众仙三年的修为，最后还是三清出面，才勉强安抚住了阿顾的怒火。
    而那个冒着万死冲出来也要护住母亲的少年，亲眼看着母亲被压入桃山。趴在云头瞪大了眼睛，眼泪如雨，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那是悲伤到了极致，哭都发不出声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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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劈山那么大动静，流传下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啊……”
    这段比陈年老醋还老的故事听得楚天一愣一愣的，他长大了嘴巴，半天不晓得说啥。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
    阿顾掀了掀眼皮子，“怎样……”
    楚小天抓抓脸，吞吞吐吐的：“按这样说的话，你这不是保护了云花女嘛……好歹留了条命的说。”
    阿顾扯了扯嘴角，呼出一口气：“话虽如此……但后来杨戬救出母亲后，有人记恨当年修为折损之恨，害死云花女……”
    “什么！”
    楚天忍不住叫嚷起来，立即忿忿不平，“怎么还有这样的人！神仙难道不都是，不都是……”
    “不都什么？”阿顾笑眯眯地问他。
    “没什么，”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很白痴的话，楚天摇了摇头。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谁能想到之后的三圣母也做出了同样的事情。”
    阿顾似乎坐累了，就站起来走到了窗边，微笑在光晕里昏暗不明，“真不愧是母女，她也抱着儿子跪在我面前，求脱仙籍……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完全没用的话。只不过那个叫沉香的孩子只有一点点大，可没有他舅舅当年要吃人一样的眼神。”
    当年跪在地上哀求的少年，彼时成了冷酷无情捉拿妹妹的反派。看着与当年几乎是相同的场景，他心里又是怎么样的感情呢？
    “不过……”
    “不过什么？”楚天赶忙问。
    “不过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吧，杨戬可比他舅舅爽快多了，都不要妹妹多求的，说押入华山就押入华山了。一点儿余地都不留。”
    楚天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好哦了一声。
    悲剧总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三圣母的哭求与云花女的哭求重合在了一起。而已经封神成仙的杨戬徒然望过来的希冀期盼的眼神，也与当年还是少年的他重合在了一起。而那光一点一点暗下去的样子，一千百八余年过去，都还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但是！”
    楚天还在不死心地但是着。阿顾白他一眼，“但是什么呀但是。”
    “但是！三圣母不是被救出来了吗！她也没像云花女那样被人害死，不是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
    阿顾简直是要被这傻小子打败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念了一句傻孩子，她上前摸了摸楚天的头发，柔声问：“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织女的故事吗？”
    楚天傻傻地点头。
    “三圣母与云花女啊……她们从始至终都是仙人的身份。就算是被救出去又怎么样呢？就算是沾染浊气不得回天又怎么样呢？她们依旧是仙啊。”
    “拖着羸弱的身体，看着丈夫，儿子，女儿，亲友全都老去死去，而自己始终没有变化。再等个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才终于解脱……而那些人已经轮回转世不知多少辈子，找都找不到了。”
    “这……就是仙凡不相恋的原因吗？”
    “是哟，”阿顾笑得甜甜的，“但是这本来不是没有办法的，本来可以不用这么悲惨的，只要……”
    楚天咽了口唾沫，“只要你答应给她们脱仙籍。”
    “对，聪明的孩子。”
    楚天不说话了。阿顾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现在知道为什么说杨戬不待见我了吧？”
    “……嗯，知道。”
    话虽如此，但楚天依旧觉得不能全怪阿顾。因为悲剧之所以悲剧，是因为无论怎么阻止它都会发生。但是……如果悲剧一直这样循环轮回着，不论是谁都受不了的吧。扪心自问，自己也会因此恨上阿顾的吧。
    不过，这姑娘似乎一直都很享受做一个坏人反派的角色。明明是好意偏要说成恶意，明明是在帮忙却做出满脸施恩的样子。实在是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啊……天亮了……”
    东方已经泛起了鸦青色，楚天似乎听到了马儿嘶鸣的声音。那是太阳要出来巡天的信号。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聊了一夜。楚天的心情因为这些传说变得有些低落，看到此番景象忽然恍惚了起来。
    阿顾说：“看你也没什么事，回去休息吧。幽地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哦，”楚天站起来，拍了拍脸，说，“谢谢你赶来救我，也谢谢你的茶。”
    阿顾点点头，“回去吧。”
    楚天抬脚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走到阿顾面前，“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呀？”阿顾懒洋洋地看他一眼。
    “仙籍到底能不能退！”
    他瞪大了眼睛，极力在求证着，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阿顾歪着头看着他，忽然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伏，笑得眼角出泪。再抬起头时，额头上的红痕隐隐闪烁，露出一股不愿隐藏的恶意。
    她朝楚天勾勾手，另一只收一勾。金色的文字从树干里飞出来，像是一串细碎的烟花。阿顾指挥着它们，转着圈，跳着舞，然后悬浮停顿在楚天面前。
    这一次，楚天终于看清这些都是什么文字。他看的那么清楚，因为这都是他的来历，他的年纪，永远不会忘记的姓名。
    阿顾挥手将他的名字放大，伸出一个手指慢慢地，轻轻地在天字的那一捺的末尾快速一勾。猛然之间，楚天觉得自己身上神力忽然消失了一部分。在他晕倒之前，楚天看到的是阿顾一点一点上翘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