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
王强老神自在望着窗外一片片乌云飘过,太阳被遮蔽了小半,光芒有点不足,似乎随时可能下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廖文烽和饶晓燕等人事的人,越等脸色越阴沉,若是迟到一两分,他们还能理解,可现在已经五分钟过去,外面竟然丝毫没有任何动静。
人事一女青年按耐不住抱怨道:“他们怎么还不来?”
饶晓燕咳嗽了一声,“等着呗。”
屋子里便再没了动静。
大约过了三分钟,在八点零八的时候,外面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链条咔嚓咔嚓停止了响声。
王强微微抬起眼皮子,停在门口的是个看上去像五十多岁、头发灰白的妇女,她有些拘束不安地朝门卫室瞅瞅,犹豫了片刻,小声道:“老杨,帮忙开下门?”
老杨回头看看,似乎在询问怎么办。
饶晓燕站起身,往外面走去,没有着急宣布处罚,而是声音很大,似乎在说给屋里人听,道:“孙姐,你怎么迟到了?”
孙姐可怜兮兮道:“我家老周住院,我去交住院费了。”
廖文烽摇摇头,很显然知道一点孙姐情况。
饶晓燕板着脸道:“下次不带迟到,快进去,老杨,开门。”
老杨赶紧跑到外面把大门打开。
王强拍了拍廖总,“嗯?”
廖文烽蹙眉道:“小王,你不知道孙姐的困难,她老公常年卧床不起,家里穷的叮当响,咱们不能扣她钱……”
王强直截了当道:“制度就是制度,我的建议是立刻处罚,如果你不愿意处罚,那我们也没必要继续下去。”
廖文烽无奈了,叹了口气,双手撑在膝盖上站起,走到门口,喊道:“孙姐,慢着。”
本来孙姐都已经走到门口里面,被他一喊,顿时面色刷白,侧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似在说“放我一马”。
作为总经理的廖文烽心情很复杂,往后看看王强铁面无私的表情,又看看凄惨无比的孙姐,一咬牙,“你今天迟到了,得罚款两元,饶经理,开罚单吧。”
饶晓燕赶紧道:“廖总……”
“不用说,开罚单!”廖文烽心烦意乱挥挥手。
饶晓燕无奈,只好从袋里拿出罚单填写起来。
孙姐蠕动着嘴巴没说话,眼眶却渐渐泛红,扶着车龙头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很显然,她需要这两块钱,比任何人都需要。
可是现在,因为她迟到,两块钱即将远离她而去,回想到躺在病床的丈夫,孙姐鼻尖酸酸的,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掉泪。
正当饶晓燕填写罚单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门卫室里忽然走出一个身影,那身影不急不缓走到孙姐旁边,从兜里掏出一抹绿色,“孙姨,这五十块钱是廖总让我给你的。”
是王强。
廖文烽表情有些错愕。
填写罚单的饶晓燕动作一滞。
老杨和其他四个人事部同事面面相觑。
谁都想不明白,王强为何要自掏腰包赞助孙姐。
孙姐愣愣地看着王强,结结巴巴道:“不……这……我不能要!”
王强把钱塞到她手里,语气诚恳道:“廖总知道你丈夫身体不太好,本来想买点营养品去探望,可是你也知道工厂里比较忙,所以没时间去,正巧今天早上碰到,就把钱给你,你自己买点营养品。”
孙姐老实巴交地,还是想伸手拒绝,但王强不容分说塞到她手里,本来好几次都忍住哭泣的她,顿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滴答滴答砸在车坐垫上,她没想到厂里这么有人情味,明明是她迟到,罚款理所当然,可竟然回头给了她五十,不由感动到心酸,再也阻止不了眼泪决提。
给完钱以后,王强不带任何情绪转身回了门卫室。
孙姐感激地朝着廖文烽看了眼,领了罚单推车进去。
等到她一走。
廖文烽第一个忍不住问道:“不是罚她款吗?你怎么又给钱她?”他可没有给钱王强拿给孙姐。
饶晓燕、老杨和四个人事部同事都不解看向王强。
王强郑重其事道:“罚款是一码事,给钱是另外一回事,既然我们制定了这个规章制度,那么任何人都不能违反,包括廖总您,如果哪天迟到了,饶经理也必须开罚单。”他停顿了一下,“孙姨家境困难,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虽然她特殊情况迟到我们依旧开了罚单,但是法律不外乎人情,我们不能因为罚款让她家生活条件雪上加霜,否则我个人良心会过不去,所以自掏腰包给她五十块钱。”
门卫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老杨盯着王强看了一会,长长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
饶晓燕和人事部的同事们心情非常复杂,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有一种感觉,王强好像给他们上了一课。
至于廖文烽,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小王说的有道理。”然后从裤兜里掏出皮夹,夹出五十块钱递过去。
王强一怔,“干嘛?”
“把钱收下去。”廖文烽语气很坚决,“刚才你既然说是以我名义给孙姐的,那么这钱肯定我出。”说完,他笑了起来,“你呀,间接让我当了回大好人,甭推辞,不然我不喜欢。”
王强回了他个笑容,没有推辞,把五十块钱收了起来,既然廖总有这个心,那就成人之美,把这件善事坐实了是廖总做的。
又聊了一会,挂在墙上时钟的指针已经来到八点三十一。
就在大家等的不耐烦时,外面传来几个嘻嘻哈哈声音。
“不知道中午食堂做什么吃的?”
“诶,今天礼拜四,有红烧肉。”
“有肉啊,那感情好。”
众人停下聊天,王强朝外看去,只见老甄和其他三个四五十岁工人从自行车上下来。
“老杨,开门。”老甄声音里带着命令道。
老杨纹丝不动。
其中有个胡子渣满脸的工人大声道:“还不开门愣着干嘛?”
老杨脸上为难,还是没说话。
其实他们早已经看到王强等人,可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老甄嘿了一声,“老杨,你怎么回事?让你开门就开门,迟到了算你头上?”
王强对廖文烽抬抬下巴。
廖文烽面脸阴沉,站起身竖起手指指着四个人,骂道:“迟到了算谁头上?你们看看都几点了?想不想干,不想干滚蛋!”
老甄阴阳怪气道:“我想不想干好像还轮不到你管吧?”
廖文烽气得手指都在发抖,心口一阵起伏,气极反笑道:“好!好!好!轮不到我管是吧?老杨,给我盯好了,他们四个谁都不准放进去,今天算旷工!”
四个人昨晚打了大半夜牌,早上当然爬不起来,他们知道迟到不对,不过既然已经迟到,老甄等人肯定是不想认,因为低头要被罚款,并且从今以后每次迟到都会遭到这样的待遇,关系到他们自身利益情况,自然要强硬点。
被逮住了,老甄和其他三个人眼神交流了一下,都从其他人眼中看到了决心,破釜沉舟的决心。
老甄大声嚷嚷道:“成啊,你这个总经理了不起,我编制是国企的,国企的你知不知道?”
其他三个人也语气很凶。
“姓廖的,你考虑清楚!”
“你真以为你是我们领导?”
“放不放我们进去?不放到镇里告你们!”
廖文烽两只拳头都捏紧了,可能由于愤怒,青筋都暴起,心中在计较得失,他从被请过来当总经理开始到现在,没法管理好,就是因为这些工人们的特殊身份。
刚才虽然有两个工人说要闹到镇里去,可他知道不会真的去,否则在他开罚单的时候就扔下活不干了。
但眼前这四人不一样,是厂里老油条中的老油条,尤其是老甄,听说还有个亲戚在镇政府工作,很有可能会真的告状去。
不止是他,就算是陆大海,最怕的也是这个。
一时间,廖文烽看着四双挑衅的目光,竟然不能抉择。
然而,就在此刻。
廖文烽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让他们去告状。”
听到这句话,廖文烽有点心惊肉跳,回过头小声和王强道:“小王,我和你说一下详细情况,厂里……”
王强斩钉截铁道:“你按照我说的办,如果镇里真追问起来,我给你们解决。”
廖文烽还是面色犹豫。
见他不敢决定,王强直接拿出尚方宝剑,“陆老板怎么和你说的?”
“好!”廖文烽豁出去了,转身看向老甄四人,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一句他从进场到现在近乎小半年都没敢说过的一句话,“要告状?尽管去!”
老甄一愕。
其他三人也是差不多表情。
他们根本没想到廖文烽竟然真的敢让他们去告状。
“行啊,告就告,我这就去。”老甄怒气冲冲调转车头,然后对着其他三人道:“你们去不去?”
“去!”
“凭什么不去?”
“姓廖的,你完了,我告诉你!”
四个人撂下狠话以后,骑着车便朝镇政府而去,他们真的去告状了。
王强盯着四人远去的背影看了一阵,忽然发现地面阳光已经消失,再抬头看向窗外墨色的浓云已经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悄悄。
呼啦一声。
凌厉的风狠狠卷起地上一只塑料袋,将无声的气氛打破,路两旁的花草早已战栗弯了腰折服于地。
王强自言自语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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