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意的猜测没有错,楚霆骁今日的确很不对劲。
今天是月中,按照常理来说,皇帝是要留宿中宫,陪伴皇后的。
然而,楚霆骁下朝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在乾元殿批阅奏折,然后傍晚到皇后的永华宫,而是直接去了永华宫。
不知帝后之间发生了什么,片刻后,皇帝一脸冷漠的走了出来,旁边跟着的张公公大气都不敢出。
甚至,皇帝还对送他出来的,皇后身边的宫女落梅说了一声“滚”。
吓得落梅跪倒在永华宫门口的石板上,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一情景,迅速在宫中传播开来。
看来,皇帝上朝时说皇后没有去向太后请安,是他告诉皇后,太后喜静导致,不过是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皇后一个面子罢了。
实际上,皇帝还是在意这一点的。
当今皇帝与太后并不是亲生母子,而正是因为不是亲生母子,皇帝对太后极其上心。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只要太后在宫中,他必定亲自前去请安,风雨无阻,若太后在行宫礼佛,他也会三五日送去书信,献上奇巧古玩等物件让太后高兴。
而现在,太后已经回宫五天了,皇后居然一次都未去请安,也难怪皇帝发火。
夫妻本是一体,大燕以孝治国,皇帝注重孝道,可皇后却如此任性,这不是在打皇帝的脸嘛。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今晚不会再去永华宫了,哪怕今天是月中。
楚霆骁回去后,批了几本奏折,猛地站起身,将朱批扔掉。
“朕去给太后请安。”他的语气沉重,眼中有几分烦躁。
“是。”
作为御前侍卫,萧晏跟着楚霆骁,来到了太后的永寿宫。
“公子,你就在此等候吧。”张公公看了一眼铁青着脸色走进去的皇帝,小声说道。
萧晏点了点头,抱着剑,站在永寿宫内殿的庭院里,前几日皇帝来给太后请安,他也是站在这里的。
这时,一阵风吹过,几片梧桐叶落下。
正午的天色陡暗,萧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乌云层层叠叠,积蓄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要下雨了。
萧晏站到房檐下,从口袋中的纸包里,摸出一粒糖块丢到嘴里。
任由甜甜的桃子味从唇齿间化开,他眯起眸子,心情都愉悦起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萧公子。”
萧晏回过神,猛地将糖块咬碎:“饮冰?”
他记得这个蓝色眼睛的宫女,是楚意身边的武婢。
饮冰看着萧晏,清秀的面容没有表情,道:“求你件事。”
萧晏下意识看向敞着的殿门,心跳慢了半拍,随即挺起胸膛,神情很是淡漠。
饮冰在这里,意味着......楚意也在。
宫殿里面,隐隐能看见一尊铜色的貔貅香炉和皇帝明黄色的龙袍一角,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永宁公主......在永寿宫?”他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
饮冰点头。
萧晏又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饮冰四个字四个字的说:“去未央宫,取两把伞,通知枕雪,叫凤驾来。”
帮她们拿伞吗,从未央宫到永寿宫,三盏茶的功夫,这么几步路还要凤驾,真是个娇气的小姑娘。
萧晏抿了抿唇:“你为何不亲自去。”
饮冰:“我,寸步不离,阿意。”
她之前发过誓,绝不会离开公主身边太远,平时她都会贴身保护,如今在永寿宫,一个殿内一个院中,已经是饮冰能接受的极限了。
“轰隆!”
天空,一声闷雷响起,厚重的乌云更加低垂,仿佛与地面相接。
饮冰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公主不喜欢水,更不喜欢这样的响雷,即便有伞,她也不想让公主被淋到一点,所以才想叫凤架来。
她也可以让旁边的侍卫去办,但那些侍卫跑得没有萧晏快,饮冰又怕楚意忽然出来,她家公主最不喜欢等待了。
萧晏看出她眼中的情绪,没再多问,转身踏出庭院,健步如飞。
“阿意。”
他低声呢喃着这个称呼。
饮冰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在屋檐下,想起年幼时公主身上发生的事。
那年,还是楚王的楚霆骁奉旨出使雍国,才七岁的公主一起前往。
一个月后,公主回王府,却大病了一场,从此以后怕水,畏寒,身体也变得很差,听楚昀说,这因为她在雍国落了一次水。
当时饮冰刚被送进王府做暗卫,并未跟随前去雍国,导致她现在看雍国的谁,都不像好人。
她记得此事之后,公主身边的护卫统统换了一批,而公主,或许是因为年幼忘性大,或许是落水后命悬一线的经历实在不好,渐渐地就忘记了这些。
公主在兄长们,父母亲,祖母和无数人的爱里长大,她也从不吝啬自己的爱。
殿内。
楚霆骁跟容太后请完安后,便在大殿中央长跪不起。
张公公叫宫人退下,偌大的永寿宫内,只剩下貔貅香炉内缓缓燃烧的檀香。
一面几丈长宽的青色菩提山水屏风,放在容太后侧后方的位置,张公公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那屏风挡的太严实,一时之间他也看不出什么。
容太后坐在靠椅上,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佛经,认真的眯着眼睛看经。
皇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黑眸幽深,面沉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容太后放下佛经:“明镜,下一册呢?”
明镜上前,双手接过太后手中的佛经,扒开封皮,只见上面写着“后宫之女帝秘史,佚名”几个字。
张公公眼皮抽搐,他以为太后看的是佛经,没想到太后看的是野史话本子。
明镜道:“启禀太后,这本书历史久远,下册已经遗失了。”
“唉,也罢,这书内容老旧,都是些陈词滥调,遗失就遗失了吧,还是如凝露写的风流王爷俏尼姑好看,你给哀家去拿那本。”太后说道。
“是。”明镜恭敬的退到屏风后面。
楚霆骁终于抬起头,道:“母后,朕是来替皇后向母后道歉的,今日朝臣所说之事,母后想必已经知晓,但皇后不是有意不来请安,只是,她这几日身体抱恙......”
“行了,皇帝听不出来哀家的意思吗,哀家何时怪罪皇后了?”
太后摆了摆手,语气无奈:“起来吧,哀家可担不起皇帝跪拜。这么多年了,哀家难道不知道皇后是什么样子的人?哀家看到她,就像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怎会怪她沉溺于年轻时候的美好呢。”
就像皇后建了那菜畦一样,她年轻时也幻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她曾经也是皇后,只是,楚霆骁的心在皇后身上,成帝当年的心,可从未在过自己身上。
比起自己,太后觉得楚霆骁与顾桑桑已经很幸运了。
“你放心,哀家不会怪皇后,哀家说的是朝中那些陈词滥调,装腔作势的无能之徒,皇帝也该管一管了。
今日他们敢弹劾皇后不孝,挑拨哀家与皇后关系,还逼得你来给哀家下跪,那明天,他们是不是想上天啊。”
容太后的声音提高一些,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刚才的那本书。
楚霆骁听从的站起来坐到旁边,他的拳头攥了又松,道:
“朕明白,是朕将他们想的太好,从前,朕以为他们只是迂腐不知变通,可前些日子朕明白了,他们是要害大燕!”
皇帝回想起那日在狼园的事,眼神深沉幽深。
太后瞥了一眼屏风,咳了咳,道:“你既然明白,为何下朝后还要去永华宫跟皇后发火呢,不到半日宫中就传遍了帝后不和的消息,连哀家这老婆子都听说了。”
“朕......”
提到“帝后不和”这四个字,楚霆骁抿了抿唇,眼中只剩下一片迷茫。
在容太后面前,他仿佛是个无助的孩子,可他又不知自己该不该敞开心扉。
他是皇帝,皇帝是不能有软肋的,若真的有,也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太后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酸涩的不是滋味。
老人长叹一声,摘下手腕上的佛珠,招了招手。
楚霆骁内心震动,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走到太后面前。
明镜往旁边放了一个小软凳。
皇帝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坐到小凳上,枕着容太后的双膝,容太后则轻轻地拍了拍皇帝的头,就像许多年前那样。
“哀家知道,这皇帝不是谁都能当的,你当了皇帝,而哀家并不是你的生母,也无法与你感同身受。
可是骁骁啊,我是你娘,从你还是个小孩子时候,我就是你的娘了,不论血脉,你就是我的孩子,有娘在,你什么都不必怕,又有什么委屈,是不能告诉娘的呢。”
皇帝抹了一把眼睛,含泪道:“朕,与皇后生变,是为了做给那些人看,可是娘,我对不起桑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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