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会者们通过唯一的一扇大门,陆陆续续离开。在跨过夏洛身边时,罗杰·史密斯不动声色地踢了一下他的脚尖,湛蓝色的眸子中暗含警告,意思非常明显:
不要节外生枝。
夏洛不动声色。他不是蠢货,一切都是以保全自己的人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在最后一名超凡者走出大门后,“咣”的一声巨响,腐朽的木门被紧紧闭合。空旷的大厅之中,夏洛和黑暗中的巨大菌类相对而立,金属骨架般的构装体安静屹立于夏洛的身后,如同最忠实的保镖。
公海的天空,同样乌云密布、雨点连绵,偶有沉闷的雷声撕裂寂静。那隐藏在阴影中的硕大菌类蠕动着,菌丝牵扯,以缓慢的速度转挪动到橘黄色的火光照亮的位置。
雪白而充满活力的菌身,其伞状尖端如附加产物般的赤**性上半身,原本紧绷的肌肤较之昨夜见面时要松弛、枯涩许多,仿佛营养都被下半身的庞然巨物所吸收。
和夏洛所猜测的一样,正是布朗太太没错。
这位仿佛畸变怪物一般的妇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没有将夏洛囊括入她散步的孢子范围之内。只见她似乎并没有认出夏洛的真实身份,以冷淡甚至冷漠的表情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
而在那之前,夏洛便率先开口,让妇人的面色一僵:“你身上……触须的味道让人作呕。我还以为身为一名女性,你至少懂得出门见人前先洗净身体的礼仪。”
“……你看我现在这副姿态,是能够清洗身体的样子吗?”布朗太太的面色变得更加阴沉,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双臂,“味道……很明显吗?”
并不,至少夏洛闻不出来,他只是想表现出一副对对方的一切都捻熟于胸的样子罢了。因此,他立刻便转移了话题:“沃拉姆夫妇是否察觉到了你的计划?我不是在关心你,最近我被一些麻烦的势力盯上了,我要保持低调。”
在知晓了这个世界存在着能够分辨谎言与否的“噬谎鸟”这类存在后,夏洛说出口的话语都非常小心,力求十成真话,零成假话,以“误导”和“模棱两可”为主基调,编织出没有一句假话的谎言,比如现在。
他面对布朗太太,自始至终都不曾声称是铁心工匠本人,但她却已经对此深信不疑了:“没有。一名菜鸟超凡者取代了霍兰德的一切,身份、人际关系……刨除神明恩赐这种极端特殊情况,只有那位灰狼公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事情。可惜,卡莱恩和凯瑟琳,他们体会不到我当初的绝望与哀恸了……”
……灰狼公……
夏洛将这个名字默默记在心中。他对此很感兴趣,但他也知道现在应该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霍兰德的事情上:“很好。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关于这件事,你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
“……明知故问。”布朗太太嗤笑一声,似乎对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行为十分不齿,“我之所以要在离开伦德尔之前参加这次聚会,不就是为了达成我们之间的协议吗?你又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所在,因此我们只能在这里见面啊。”
“如果我一个小小的三重密度超凡者敢于违约,恐怕会被你这残酷无情的铁心工匠追杀到天涯海角吧。我可不想那样,我想要抛弃这个国家的一切,开始崭新的人生了。因此快点让我们的交易,让这一切落幕吧——我可以开始了吗?”
布朗太太催促道,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耐,仿佛迫不及待了。
三重密度……又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并且和第三密度有所差别。超凡,真的很难懂……
许多想法在脑海中闪过,夏洛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平淡颔首:“可以,那就如你所愿,让一切到此为止吧。希望你过上崭新的人生。”
并且带着那些该死的阿斯特沙触须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以上想法刚刚在夏洛的脑海中浮现,他面具下的脸庞便微微抽搐。
在他微微收缩的瞳孔中,布朗太太的菌类身躯从中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其中暗红色的血肉腔壁。腥臭异常的气味在空气中挥发,让夏洛空空如也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胃酸上涌。
那腔壁蠕动着,将一团湿润的事物混杂着许多血肉碎片喷吐而出,发出“哗啦”一声轻响。那事物倒在血肉中间,没有任何动静,依稀能看出人形。
是……人类?
不,应该说是人类的尸体才对。
看着那因为黏液而纠缠在一起的棕色短发,夏洛面具下的眉头缓缓凝结,已经隐隐猜出了事情的始末。
他回头看向自己身后刚转化不久的构装体,伸手朝地上的尸体一指,下达指令:“把它翻过来,正面朝上。”
他的命令得到了执行。金属骨架般的构装体没有一丝迟疑上前,对菌丝和漫天飞舞的孢子视若无睹,以僵硬的动作翻动尸体,如夏洛所指示的那样露出其正面。
略显圆润、长着细密雀斑的脸庞,怒目圆睁的蓝色瞳孔……和那地下石室中出现在沃拉姆全家福照片中的少年,一模一样。
他正是,霍兰德·沃拉姆。
此刻,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动,身躯僵硬、肌肤灰败,明显已经死去了相当一段时间,没有腐烂还是多亏了布朗太太的防腐处理。一把锉刀深贯穿眼球、深深没入右眼眼眶之中。从裸露在外的长度来判断,金属的尖端已经没入了大脑。
这是致命伤,不会有错。
在布朗太太和铁心工匠两名强大超凡者的玩弄下,霍兰德·沃拉姆就像是在掌心中翩翩起舞的提线傀儡一样,从过程到结局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在死后还被地平线报社介入,就连死亡的真相甚至存在的痕迹都被掩盖,灵体也被铸铁匠心侵蚀为了构装体,彻底被葬送在了虚无之中。
实在是……可悲至极!
俯视着如蝼蚁般卑微的霍兰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在夏洛心头翻涌。被布朗太太和铁心工匠玩弄,被罗杰·史密斯和地平线报社玩弄,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完全一致的啊。
就在他感慨万千时,一阵熟悉的刺痛感从脑仁涌出,将他的整个大脑麻痹。眼前的景象如水波般荡涤。
幻觉,舒瓦尔兹的记忆碎片,在他看到霍兰德正脸后的这个时刻,再次上浮!
同样是布满齿轮的密室之中,夏洛一低头,便看到四肢被紧紧束缚在冰冷金属台上的霍兰德。此时他还没有成为一具尸体,虽然双目紧闭,但是胸口在轻微起伏,保有着呼吸。
他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只见原本如枯木般苍老而腐朽的手臂,此刻正穿戴着一双皮质手套。锋利的刀具被右手握在手中,在煤油灯的照耀下反射着森寒的冷芒。
在夏洛紧皱的眉头中,那双手仿佛预演过无数次一样,轻车熟路地用尖刀划开了霍兰德的右眼眼睑,随后小心翼翼地在没有伤害到视神经的前提下,将眼球剥离而出。
连接着无数细密视神经的眼球被左手小心翼翼拖住,夏洛的视角微微起伏,似乎主刀者也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而疲惫不已。他右手紧握的刀具被放下,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小心、更谨慎,仿佛捏着毒蛇一般用钳子捏起的事物。
那是一根有着恶心紫色肌肤的手指,断截处平整无比,仿佛被利器切割。
那是一根拇指。
捏着镊子的右手悬浮在霍兰德的右眼眼眶上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方位。
片刻的停留后,那只手不再犹豫,对着霍兰德漆黑空洞如深渊般的眼眶,用力捅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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