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徒儿,此言一出,可再无反悔余地了。”玄行的肩膀因怪笑微微颤着:“即便你日后想改了主意,百般恳求,也是不能变的。”
瑶姬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
她为一个疯子求什么?
“师尊莫不是想赖账不成?不改不改,就要这个愿望。”
玄行神经质地歪歪头,嘴角弯起诡异弧度:“好,好。乖徒儿,为师定满你心愿。”
风渐起,吹扬几瓣谢了的花,迷得瑶姬下意识闭上眼,揉了揉。
眼角似有泪被揉出。
再睁眼时,玄行已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面目祥和。
是拿着钵上街化缘,过路人都会不自觉布施些香火钱的程度。
“师尊,别光说不练啊,何时动手?”瞧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瑶姬淡然问道。
“这个么,自然要等到洽和的时机了。”玄行买了个关子:“放心,一年内,定将他的人头送与你手。”
“什么?一年?”瑶姬不满地瞪着他,就知道这和尚是在故意骗人。
时局瞬息万变,没准一年内他自己都遭雷劈了,哪儿还能帮她完愿!
“若想缩短时间,那就得先完成为师的第二个指令了。”玄行抿着唇,似笑非笑地望着院内即将凋谢的虞美人,幽然提议道。
“还是那句话,一个指令,换一个愿望。”见瑶姬眸中怒气起,玄行嘴角笑意愈浓。
果然,瑶姬是他寻到的,最有趣的一个木偶。
??第五十七章 核桃
瑶姬追问第二个指令是什么, 玄行却卖关子,说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她。
“若无事,便来清心院寻为师下棋。”临别时, 玄行随口叮嘱道。
“徒儿记下了。”瑶姬点头,待这和尚的身影彻底从眼前消失,立即将方才的话抛在脑后。
鬼才去找他。
* * *
次日清晨, 用过宫人送来的清粥小菜后,玄行心情大好地摆弄起棋局来。
绥廉王因重视瑶姬的缘故, 对他这个“救命恩人”也颇为照料,但凡有所要求, 就没有不依的。
黑白棋子皆为玉石所制,执在两指间略有些重量, 触感冰凉。
落在揪木棋盘上, 叩出的声也脆耳,玄行随手摆下玲珑局, 落子所发出的响动, 循着间隔不久的节奏, 形成只为围棋而生的特有音律。
清茶微敞开茶盖, 白色雾气升腾,由窗外吹进的徐风,轻柔变化着缥缈形状。
待一局摆成, 茶中的热气仍未尽散。
玄行端起品了品, 满意地望着这适合初学者的局,不由得回忆起那日,瑶姬千娇会初审时闹出的笑话。
初秋的晨曦虽亮, 却也隐隐蒙上层清冷意味。
屋内只余他一人, 赤红袈裟搭在衣架上, 锡杖斜依门后。
除去院外宫人略显懒怠的悠哉洒扫声外,再无他音。
玄行瞧着黑白子在晨光下愈发剔透,目光越过棋盘上方的虚空,落在对面的蒲团上。
他喜欢下棋,步步为营,引敌入后,绝处逢生……
恍惚间,这些年曾坐在过他对面的人,身影都慢慢的都浮现在眼前。
寄居一身,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如泥塑皮影般千变万化,唯一相似的,是半伸在棋盘上方那只畏缩的手。
玄行始终不明白,如此有趣的事,为何与他对弈之人最后皆会崩溃逃窜,甚至视他如蛇蝎,诅咒、谩骂。
这些人太脆弱,只是自保便已费尽全力,丝毫体会不到其中的妙滋味。
直到最后,他也看开了,索性退而求其次,欣赏起人们避祸时的种种狼狈姿态。
驱逐着、碾赶着,乐着笑着,最后终归于无趣寂寥。
当玄行体验到“空虚”的滋味时,早已对世间的人和事了无兴致。
后来,他遇到了那位名为“玄行”的长老,倒是个难得新奇的人。
可惜好景不长,他们相遇的时间太晚了。
长老临终之际,将“玄行”这个名赠与他,劝他若想摆脱空虚,需先学会爱。
爱自己,爱他人,爱万物。
遗憾的是,长老还没来得及教他具体“爱”的方法,便撒手人寰。
玄行不甚理解“爱”这个字的意义。
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总觉得和自己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如观水中月,赏镜中花。
本想着此生便要与虚空纠缠致死,却不料有个坚强的身影,撞入了他的世界。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那些宫人尽完分内事,便拎着长帚纷纷离开。
院内空荡荡的,连半片飞花落叶都不曾留。
还不如撂着不理来得热闹。
几丝烦闷刚挂上心尖,又倏然不见。
玄行望着对面空荡荡的蒲团,微抿绛唇。
如今一切都大不同了,他已寻到位极倔强的相手,纵经风霜也不会被吓退。
不懂棋没关系,他可以教,也有足够的耐心,大把经验尽可倾囊相授。
只要她能让他感受到足够的厮杀乐趣,便足已。
最终杀了她,或是被她杀,都无所谓。
不如说,他更期待后一种结果。
流光移,辉影将静置棋子的虚黑拉长又扯短。
屋内浮尘搅动,茶已空,唯独不变的,是静坐的和尚。
直等到近黄昏,瑶姬也不曾来过清心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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