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反抗,铁器入身的感觉就好像插`进了一块疲软的猪肉,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花四溅,暗色的液体从创口处缓慢的流出,顺着下斜的剑刃漫向唐无暝持剑的手。
他闭着眼,感到手掌里渗进一片温热。
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是奇妙,比用远程的弩`箭杀人神奇百倍,能沿着手心的剑柄感受到躯体暖热的颤抖,即使眼前一片乌黑也能想象的出剑刃另一头埋在血肉中的触感。
软绵,湿热,黏滑,富有韧性。
他未睁眼,心脏却仿佛比睁了眼跳的还要激烈,刃下的躯体还有生气,他便两手都握上了剑柄一鼓作气直插到底!双手的颤抖被心底里不断涌出的快感放大十倍、百倍。
剑,与杀人――此刻被完美的统一。
剑就应该用来杀人,没入胸膛,拔出,再没入!
方又理与唐六赶到殿外的时候,俱被眼前之景惊在了一处。晨起的稀薄雾气里的唐无暝白衣被血染地花斑,柱上早已没了气息的尸体身上千疮百孔好不狰狞,柱前的人兀自机械一样拔剑捅入再拔剑捅入,似全然不知眼前的人早已被扎成了筛子。
守在一旁的监卫不敢擅离职守,却也不敢靠近他一步。
方又理见此脸色一凝,他并未预料到杀一个人对唐无暝来说竟有如此大的推力,这超乎了他原本的掌控预计。他已错过了一次机会,此次若再错过,恐怕就再无循环重来的机会。若是如此叫唐无暝疯去对自己不利,还不如趁他呆滞,率先将他斩杀当场!
腰间之剑被方又理转握于手中,厉目勾起,准备时机。
唐六并未注意到门主的动作,他直盯着唐无暝,半晌试着出声叫了一句“右使”。
唐无暝的剑倏忽停住,站在原地反应了很久,当他终于体会过右使两个字的意义,忽然瞬间从尸体身上拔出了锈剑扫袖回身,剑上血珠在刃锋上快速跃下,末尾加速滑过。
“滴答。”在一片屏气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正当方又理已准备提剑动手,就听他开了口,似有些迷蒙:
“杀人?”
方又理皱了下眉,随手抓起身边一个护卫使内力丢入了场中。
唐无暝看到飞来的物体,眼也未眨,一剑刺出!
“还有?”他抹去脸颊上溅过的痕迹,眨眨眼望着方又理。
片刻便又一人飞来。
“还有?”
……
直到脚下垒了七八具尸首,那一身白衣已见不到原色,方又理手及之处也没了可抓之人,唐六更是早就悄悄的躲了起来。唐无暝神色如常,全不以为自己干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见无人再抛来,他也累了,拔出剑在自己衣襟上随便擦了擦。
血腥累累的殿场上蓦然爆发出一阵仰天长笑。
“你笑什么?”唐无暝侧目问道。
方又理挑眉向着地上横陈的尸首,看着他手中剑道,“感觉如何?”
唐无暝顺着他目光低头,打量了几遍摇头说:“不好,剑不够快。”
“记得自己是谁?”方又理试着走近了几步,并未引来唐无暝的刀剑相向,而因他正垂首凝眉仔细思考着问题。
“我是……”唐无暝看看脚下,又转头看看铁柱,最后四处洒了几眼,依稀记得早上出门是为了当什么右使,便张口回他,“我是右使?”
方又理已近至他眼前,手掌按在他瘦削的肩上,得意的目光看着自己到手的宝物,看唐无暝双目澄澈的盯着自己,时而转头看一看肩上来回摩挲的手,有种初涉世的懵懂。
他此刻是一把剑,一把方又理意外得到的宝剑。
“唐无暝,你是我门中右使,”方又理道,“你只需听我命令,我便许你至高权力。”
“能用剑?”
“能。”
“能杀人?”
“自然能!”
唐无暝笑,“那好呀。”
一月后。
扶风山庄中金叶铺地,冷风飒飒,入秋以后湖上渐渐地雾气常聚不散,除非赶上一两日烈阳当空,否则整座扶风岛都似一座世外桃源。
然而桃源中人却并不自在。
秦兮朝裹着一件素色氅衣站在银杏苑里,唐慕的坟前。他素来怕冷,这院中多年未有人气,此时更是阴冷入骨,入目除了那一g坟碑便是满地满眼的金黄落叶,铺了院中厚厚一层,踩一脚便咯吱的碎响。
他与冰凉坟碑相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屈膝蹲了下去,徒手清理着碑上的灰迹。
“阿慕,我即便与你说话你也怕记不住我了吧。”秦兮朝手指摩过凹下的碑字,这块碑当年是他亲手所刻,“喝了孟婆汤你也早该投胎转世去了。”
风吹,碑无声。
“四年前我尚说再也不来此处,没想还是来了。”
秦兮朝笑了笑,“我来却是想与你说一说别人,那人与你长的一样,不过比你顽劣许多,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阿慕,若你还活着,怕也应该是那样罢。”
脚下金叶被卷走了几片。
“不过你早就死了,这事我还是记得的。不过见到他也难免怀念,图个好玩的心思便把他强留在身边了,谁知……”秦兮朝略略苦笑了几声,“谁知后来就上心了。”
“他和你不一样啊,不一样……”
他边说着也蹲的累了,索性直接坐在了铺洒的金叶上,侧身靠着冷透的石碑,“他啊,武功不好文采不好什么都不会,偏偏肚子里总藏着一堆小心思,稍微看不住就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了,对谁都好就唯独对自己不太好,还有点笨。哪像你,虽然字写的差了点,不过脑子极聪明,也算是文武双全,整日儒袖翩翩地迷倒了多少仰慕你的小丫头,你都看不到眼里,现在知道吃亏了吧。”
冷风刺啦啦的兜进了氅衣,冻的秦兮朝更裹紧一些,朝坟碑赔笑道:“你别生气我夸你呢,你看你比他好那么多……他一点也不像你,真的。”拢衣的手握紧了几分,秦兮朝笑容顿了顿,“一点也不像。”
“我昨天又梦到他,还是气的要拿剑捅我,捅完就跑了我也追不上他。唉……”
身下的湿冷从裤管里往上漫,他自言自语了好一会,也自觉无趣。清理好碑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剁了两下脚暖和身体,片刻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你这里太冷了,我要走了。这次真的……再也不来了。”
说罢真的转身离去,走到月门间停了下脚步,沉声喃了一句,“我着实,想他了。”
院外一直伫立等候的秦风听到了他这句呢喃,喉咙里鼓了几下也没能叹的出来,他摇摇头,将手中佩剑递了过去。只设想几回元乐莫名失踪两月的情景,恐怕心里只比庄主更空落。
秦兮朝接过长剑栓在腰间,一言不发。
“庄主,琉华公子已在前厅等候。”
琉华与墨阁倾力搜寻唐无暝月余,墨阁尚未得到什么有力的消息,今日琉华突然回庄想必是有所进展。秦兮朝心中一喜,点点头便快步不停的赶到了琉华所在的正厅。
可尚未入门便迎面扑来一阵恶臭,秦兮朝掩袖迈入,见温牧云宽袖拢起面上系着一条面巾,正弯腰查看着一大箱奁中的东西。秦兮朝趋身一瞧,竟是半箱子的残垣断肢,不知搁了多久,有些已近乎腐烂。
秦兮朝疑惑的看向抱臂皱目的琉华,听琉华道:“我探到月前钱满门中新立了一位右使,手段狠辣喜好杀人,常领了低级赏笺下山来饮血弑命,死的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尽是些有所恶行的无庸小辈。”
他低头看了看箱中的肢体,伤口有的鲜红有的却是乌黑的残血,看如此手法若不是武功极差须得十数刀方能令其毙命,那只能是凶手本身便嗜好虐杀,若真是这样,此人倒是江湖一祸害。
温牧云指点其中一断臂道,“这些伤口浅而不深,杀手内力定不深厚,只是……”
“只是什么?”秦兮朝问道。
温牧云回头看了眼琉华,目中隐约有些踌躇难言之意,琉华走近来安抚了他两下,点头示意他讲。大夫忧虑地看向秦兮朝,开口说:“这些伤口,与你上次被……砍的那剑极相似。”
秦兮朝顿生惊诧,琉华接过话来,补上的一句更叫他气息不平:
“那位右使……代号‘无名’。”
☆、第66章 等我
既是知晓了钱满门新立右使“无名”的消息,再加上温牧云对那伤口的百般揣测形容,秦兮朝嘴上再说着不可能,心底里也已将“无名”与唐无暝的身份渐渐重合。
琉华就手丢给他一张小像,说是一个四处冶游的画匠偶然得见给描下来的。
巴掌大的画纸展开,不过是副侧面半身的图样,黑色的紧致衣袍,银色的面具,半面的发丝被简单的束在一侧。画的非常粗糙,其实凭这画像根本分辨不出任何,可秦兮朝只看了一眼便认定他是唐无暝,手中一紧险些将那一掌薄纸撕烂。
“这是右使无名,未必就是唐家小子――”
秦兮朝收手入袖,蓦然打断琉华的话,“我去探。”
琉华一诧,“什么?”
“我去探。”秦兮朝淡淡的重复了一遍,“若他真是无暝,我就把他带回来。”
琉华几步阻在门间,拦住他的去路,“你去哪里找他,钱满门吗?且不说杭山下毒雾满瘴、毒蛇机关重重密布,你要如何上山;即便你上了山,就能保证他还是以前那个唐家小子吗?”
秦兮朝不语,琉华便以为他是词穷无法反驳,继而说道:“他如今妄开杀戒定是已然进了魔障,他早晚也会成为钱满门的魔障,自然会有钱满门主与他纠缠,到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
“琉华!”秦兮朝沉沉一声低吼,指间关节叩叩作响,惊地琉华猛然收住了声,“无暝不是鹬蚌,他是我的。”
琉华冷笑,“你的什么?秦兮朝,当初是你将他气走的。”
“是我将他气走的又怎样?!”秦兮朝也怒气升腾,手掌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怒目盯视着琉华,“我知道悔了还不能将他追回来吗!我不管他是无暝还是无名,就算他真成了个杀人狂魔那也合该是我的错!他要杀要剐我都受着,他是我的,生死都是我的!”
琉华受了斥,嘴上却也不饶他:“这已是钱满门内的纠纷,你我都不该再去插手,否则方又理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你!”
秦兮朝的怒火生生将琉华逼退了几尺,“琉华,你既知晓各中原理为何不愿透露?!”
这几步间,琉华已被迫让开了门间,眼神四下闪躲了几回,终被秦兮朝一把揪住衣领擒到了眼前,“你都知道些什么?琉华,你到底是什么人?”
纵使琉华口舌矫健,遇到这个问题偏偏要闭口不谈,两人之间火光四溅,便是温牧云插手调和都未有成效,这两个平素文雅蹁跹的人物此刻就跟吃了火药,随时点起来就炸。
他自知道秦兮朝是关心则乱,满脑子都是唐无暝那小子,可琉华为了什么非要这般倔强倒是他也不懂的了。
秦兮朝甩开碍事的温牧云,丢了琉华的衣领招呼了他一拳,没有内力的实打实的揍。琉华被这猝不及防的袭击撞上了门框,嘴角嘶嘶的疼起。
“你以为我查不到吗,钱满门的六月公子?”秦兮朝一步跟上,横眉竖起拔剑抵上,横在他颈侧的刀刃压进了皮肤,“你为钱满门效力的那些事,迫害的那些人,需要我一一说给牧云听吗!”
琉华惊时屏了一口呼吸,眼神随即漫上了一层恐慌,却不是对秦兮朝,而是手侧身肢僵直的温牧云。
“你说什么?”温牧云僵楞了片刻,不可置信的低声问道,半晌视线转向了剑下的琉华,“是吗?”
“云儿……”琉华隐隐不安,大夫自成为大夫,便是他有一颗普度济世的大医之心,他尚且见不得街上濒死垂亡的浪儿乞子,素手一双救治性命还来不及,又怎能接受一个满手血腥杀戮的情人。前阵子的毒`药瓶还令他们二人之间隔阂未消,今日他又得知自己钱满门的身份,温牧云该作何感想?
失望,还是遗憾。
可两种都不是。
温牧云大惊大慌之后竟是一派的漠然,轻笑着点了点头,“原来这就是你瞒我的。”笑完竟也不说别的,反身回去喝了口冷茶,继续研究起箱里的残肢,一分余光都不分给琉华。
他若闹若恼,若大声呵斥,或出手相向,琉华都有余力将他慢慢哄好,反倒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模样叫琉华乱了阵脚。
“云儿,你听我说。”琉华徒劳推了几下身前抵的死死的剑,只好保持着被扣在门板上的姿势,可怜兮兮地看向温牧云,“我并非要瞒你,我只是怕你知道了就……”
温牧云随口一应,“就什么?”
“就不愿与我好了……”琉华龃龉了几番,终是说了出来。
堂中瑟瑟,冷风鼓鼓。
“哦。”放下手中断肢,温牧云摘下面巾,走过去抬手推下了秦兮朝的剑,并不看琉华戚戚的眼神,拉着秦兮朝的半截衣袖去了堂外的偏厅,“你跟我来,我仔细跟你讲讲这些伤口。”
琉华且要跟去,被温牧云冷冷一个回眼瞪在了原地,“你将那些尸首葬了。”
秦兮朝也回头看了琉华一眼,随着大夫离去。
“云儿!”琉华一人在屋堂门口声声唤他,也没唤回一个回眸,踌躇慌张下倒先遵了温牧云的吩咐,不敢假于人手再惹大夫生气,独自搬着那大箱奁的腐烂尸首去了后山,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挖坑将整箱都给葬了下去。
临走想了想,又念了两句不知哪里学来的佛经,权作超度。
再回来时,温牧云已与秦兮朝说完了话,半敞着的偏厅门缝里只看到大夫一人,已换了一套崭新的衣裳,手边置着一壶热茶,闭目坐于厅内一隅。琉华因刚贴身抱了那箱陈腐尸首,身上染了腐臭和腥烂的泥土味道,久久徘徊在门前,不知该不该进去。
“兮朝明日便动身,去杭。”温牧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恰好萦绕到门栏。
屋中并无他人,琉华知晓这是在同他讲话,一手推开了半掩的门扉道,“杭山下设了毒瘴,外人私闯山门会死的。”
温牧云听了也别无其他动作,睁开双眸悠悠地望了他一眼,默默端起手边茶盅吹开上层浮沫,道,“那倒凶险,不过我是个大夫,想来也能有办法抵御那毒瘴一时半刻。”
这道理,岂不是说温牧云要与秦兮朝去一同涉险!
琉华紧迈来一步,急阻:“不可!那瘴是门中特制之毒,根本无解!”
温牧云凝视着手中杯茶,颦眉叹了声,“那可该如何是好,不知我独传针法能否有效。”
“别插手了好吗,我不想你与这件事扯上丝毫干系。”琉华道。
温牧云一笑,连着杯中浅淡茶水也跟着轻微晃动,他抬眼不解地扫过门前的身形,“我与你有丝毫干系吗,六月公子?”
“我……云儿……”听他生疏的叫自己什么六月公子,琉华心急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恶臭,生生又退回了门口处,低头垂目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他咬牙对此不肯松口,温牧云更是神清气闲不急不躁,过了会一个小仆从琉华身侧跑过,抱了一叠书册放在了大夫的手边。
温牧云一册一册的翻看,凝眉皱目摇头叹气,似是真要在一夜之间找出能抑制毒瘴的法子来。
身为钱满门前人的琉华当然知道那人为毒瘴根本是外界无解,门内独配有一种药丸,含于舌下便能在瘴中自由行走,想他数年前叛出门派后为了划清干戈早就将那些药丸丢弃了。
温牧云只是在做徒劳功夫。
两人一个在屋内翻书,一个在门口发呆,竟是这样站了小半夜。直到月上中天,温牧云打了个哈欠放下医书,起身要走。琉华赶紧退让了一步问他去哪。
“看完了,再去找些别的书。”温牧云答。
大夫的两眼微红,原本澄澈的白仁因熬夜而血丝遍布,眼下也隐约抹上了黑圈,穿堂风瑟,他又穿的有些少薄,颈上露出的皮肤上冷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琉华有些不忍,这是他捧在手里都不止的人儿,怎么能看他继续为了无用的事情消扰一夜。
大夫迈步要走时,听见琉华浅浅的叹了口气,“别去了云儿。”
温牧云适时驻足。
“我去,”琉华妥协,“我同他回杭山,总归那里我熟,有办法带他潜进去。”
温牧云不信,“当真?”
琉华颔首,仍是不敢抬头去看温牧云的表情,只苦笑了道:“钱满门六月雪的话,你不信么,我一定好好将他送进去,你大可放心。”说着,嗓音一滞,“我知晓你对我很失望,只是这件事过后,你肯再给我个机会么?”
温牧云只有沉默,更是在琉华的心上铺了一层冰霜。
良久,琉华悲欲泫目,心中落寞地转了身去,也不再在心上人面前给他碍眼。
身后忽然一声浅笑,衣袖被小股力量扯拽了一下,琉华一抬头,面前便堵上了温牧云的身影。大夫微笑着挽过他的手,五指相扣,另手缓慢地舒展开琉华紧皱的眉眼,鼻息相缠,眉眼相对,让琉华一时紧张地不知该作何动作。
“我信你,琉华。”大夫轻轻吻了下他的嘴角。
琉华愈加发愣,“你……你不恼我了?”
温牧云道,“恼。”琉华一沈,又听他说,“恼又怎样,还能不要你不成?往事已逝,我追究不得,只盼你以后能对我敞心相向,再不欺瞒。”
琉华一听喜出望外,小奶犬似的猛猛点了几回头,一口承应下来。
“那明日……”
“我去,”琉华无奈应道,又皱眉又笑,“我帮他们还不行么,也就云儿你这么会逼我。”
温牧云也不计较他某些用词,目中柔水地贴了贴他的面,待到琉华想起自己身上全是臭味要推开大夫,大夫却飘出了一句“不怕”,便轻叼一口含住了他的唇畔,摩挲舔舐之举是大夫头次如此主动。琉华脑中一嗡,鬼使神差地揽上大夫的腰肢,抚过他背后的一泻乌发。
回应,旖旎,纠缠。
温牧云喘而撤开,眸中无来由的款款深情,“明日出发,一切小心,我等你回来。”
琉华郑重的点头允诺,俯下头又是一阵缠绵。
而另处屋顶上,秦兮朝一人喝光了一壶薄酒,酒气暖融了他的手脚,高处垂首,庄中大半的铺地金叶在寥寥月光中无比静谧好看,只可惜,当时他牵着手说与之共赏的人却不在身边。
家的颜色,唐无暝还没能来得及看上一眼。
同月不同愁,看了眼头顶飘渺的半轮月,秦兮朝将空荡的酒壶至于屋脊上,拿出藏在袖中的画像怔看了好一会,看到酒散身冷,才把小像端端正正叠了放进贴身的衣襟,随即旋身而下融入夜色。
“无暝,等我。”
☆、第67章 再遇
既是拟定了日程,待天一亮,庄中三人乘船离开了扶风岛,一脚踏上了琼州码头,便有秦风牵着两匹收拾妥当的快马等在前处。
温牧云嘴上笑着快去快回,可心底里并不放心。钱满门在江湖中恶名尤盛,个中危险他自然明白,所以拉着琉华嘱咐了好些话也不舍得放他走。琉华满眼无奈又宠溺地安慰他,间或回头向秦兮朝打了个眼色,秦兮朝了然地拖着秦风转过头去。
平日里高冷话少如厮的大夫,此刻还在喋喋不休的叮嘱些日常琐事,倒想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讲完。
琉华一笑,托起大夫的下颚微微一吻,“我都知道了云儿,事情办妥我们就立刻带着唐无暝回来,别担心。”
温牧云喉珠上下一动,终是没有再说,而是把背上一个小包裹塞给了琉华,“这是些救急的药,想你们路上恐怕会用得着。当然……用不着最好。”
琉华托着满满当当的包裹摇头笑道,“云儿,我也算半个大夫,这些……”
“让你带便带,哪来这么多废话!”温牧云恼羞成怒。
琉华带着无奈的歉意连说了好几声“好”,又与大夫贴腻了好一会,才能得了自由,将药囊放进了马匹身后的藤奁里,翻身上马与他告别。
秦兮朝也拱手朝温牧云致意,又低头与马下的秦风说了几句。看秦风的表情似是很为难,被秦兮朝拍着肩膀郑重吩咐了什么才缓了眉头,重重点头退开了一步。
湖上晨风稀冷,波纹一圈一层的涌打上码头的青色石砖,浅而薄的青苔从石缝里一直延伸到脚下,秦风与温牧云一前一后远远望着马背上的两人。
“冷,回去吧云儿。”琉华抚着马鬓挥挥手,又拍了下自己肩膀示意他安心。
温牧云点着头,双目却望着他们一转不转。
长长嘶鸣划破了晨起琼州城的安静,两人提缰掣马,转眼消失在视线当中。
快马高大精壮日夜奔驰,一路上琉华并未与秦兮朝多做什么交流,两人吃过休息好就默契的上马赶路,快马加鞭的不出几日就已至褚杭县里。时已午后多时,城中正是热闹。
两人相视约好,各自分头而去。秦兮朝在城中打探关于钱满门的消息,琉华则去杭山附近探清地形。
直至傍晚,两人才在约好的客栈中碰头休憩。
琉华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两身钱满门的黑色劲装,进屋抛给秦兮朝就让他换上,两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门一关便大方的换起衣服来,边换边互通今日得到的消息。
众人对杭山上有个做尽恶事的钱满门都是心知肚明,却也不愿提及恐惹祸上身,城中也零零散散着有些侠客剑士,大概想是从这根源之地捞几个恶人的人头回去领赏。
至于问到右使“无名”,大都闭口不谈,只有几个胆大的剑客拍了桌子,扬言要替江湖除害。可问及样貌,却又无一人真切见识过。
琉华默默听着也无反驳,待他说完,只道,“杭山下大体未变,届时你跟紧了我。”
秦兮朝扣上腰封,抬头看了眼早已麻利熟练地换好了衣服的琉华,不禁问道,“你真是钱满门的人?”
琉华坐在桌边,手里撕着蒸得松软的馒头,轻嗤一笑:“不是你派人查的我么,如今还问我作何?”
秦兮朝听这句颇有些酸溜溜的味道,想来莫不是恨他跟温牧云挑了身份,平白坏了人家的亲密关系。正扬手系扎头发的动作顿了一顿,将发丝匆匆以黑缎绑了在头顶,扮做普通的钱满门弟子模样,也走过去坐到了琉华对面,“……抱歉。”
这句道歉倒是突兀,琉华放下了手里在撕的馒头,端起粥碗喝了一口,“你道什么歉,这么看来咱俩倒是一样的。”
“什么?”秦兮朝似有不懂。
琉华笑道,“都爱瞒着事情惹人讨厌。”
秦兮朝,“……”
“不过啊,倒是有一点不一样。”琉华递给他一双筷子,指指饭菜让他快些填饱肚子好行动,才继续捻起馒头说道,“我家云儿有话便说,我虽然不服,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有那办法制得我服服帖帖的。不过你家那个啊……”他抬起筷尖儿点点秦兮朝的方向,摇摇头,“他年轻太冲动了,你又总自以为是的要绝对掌控他。”
“自以为是……”秦兮朝喃喃念道,“我从未强迫他什么。”
琉华怅然,“有时候,软手段更会给人压迫感。”
“……”秦兮朝若有所思的点下筷子,连夹了辣椒也没在意,吃进了嘴里才发觉,险些一口呛出了眼泪。不得不感叹这杭菜的口味真是咸辣之极,当初唐无暝乍随他回琼州吃那清淡东西的时候,不仅没抱怨什么,反而处处夸他庄里的饭菜好吃。
想到此处,竟也莫名惆怅了起来,也更加心切的想去见唐无暝。
他匆匆几筷填了肚子,起身拿起桌边的面具在脸上比量了一下,虽多少有些不合,但勉强也算可以。
正等琉华收拾好必备物件的空闲,忽然房间外的大厅里吵吵闹闹了起来。仔细听去,似是有人来找酒家的麻烦,说他们给打的酒兑了水,闹嚷嚷的非要让店家另赔两坛好酒。
秦兮朝从门缝里看出去,见是两个身穿深青色的年轻男子,一个佩长剑一个携弯刀,背对着他与老板争执。佩剑的得理不饶人,携刀的倒在后面三番两次的劝他。
“喂!我要的是十八年的女儿红,你们看看给我打的是什么!”佩剑的男子拎出一个小坛甩在账台上,坛子左右晃了两圈歪倒下去,汩汩地往外淌酒。
眼看酒液要湿了台后的账本,小二手忙脚乱地擦着一边哀嚎,“哎哟客官!这就是您要的女儿红啊!”
“胡扯!你莫骗我,这酒淡的像水,怎么可能是女儿红!”男子不依不饶。
“这、这……这是不可能的事呀!”兴是酒家理亏,连话都不甚有底气。
两人在酒肆里闹腾,引得堂中许多的瞩目,携刀的男子附耳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却被前头那人狠狠瞪了一眼回来。
“谁家酒肆不兑水,”琉华在身后笑了一句,“这等小事若是天天闹,那酒肆也不要做生意了。”
秦兮朝没有回头作答,只一心一意的盯着柜前那个身佩长剑的身影,看他身形体态、站姿动作,甚至是声音都无不十分的熟悉,只是那人格外的桀骜猖狂,全不把堂中其他人看在眼里,倒是个以自为尊的主。
琉华走过来拍拍他肩膀,“等他闹完了,我们就出发。”
秦兮朝“嗯”了一句,眼神却还是追着外头那人不放。小二与他争执不过,只一口咬定了自己家的酒没有问题,气的那男子拔剑一刀劈了那账台。场中骤地哗然,看热闹的也都赶快跑没了生怕被波及,小二哪想这人为了一坛子酒发这么大脾气,只好四处抱头鼠窜,可那剑似长了眼,指哪劈哪,没多会儿这屋里就没了完好的桌椅。
“你不要跑。”男子剑指着小二挡在脸前的一块破木板。
小二连连后退直到了秦兮朝的门前,嘴里哭嚎着,“客官我赔你酒!赔你!你就饶了小的……”
那人哪听他的哭求,拎着剑一步一步的逼过来,秦兮朝只看他与自己越来越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举剑而来的青衣男子,看清那张说不上多好看但也足够清秀的脸。
世间又怎会再有如此极像的面容?
举剑要砍的瞬间,身后的房门哐地大开,小二一个仰身倒了进去,男子顿了一下,半举的手臂就被人忽地擒住了。
“住手。”
男子循声看去,手臂一僵,眼神却迷茫中带着阴晦。
“什么人!”另一青衣人脸带面纱手持弯刀,咄咄逼人。
秦兮朝并不将他视作威胁,两眸紧紧盯着手中擒住的男人,“我请你喝酒,女儿红、竹叶青、状元红,你想喝什么我给你什么。”
远远看热闹的人们见这挑事的恶徒被擒住了,才慢慢地往前挤了挤却也不敢太靠近,幸灾乐祸的瞧着他俩。持剑的男子也侧着脑袋,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忽然破口低笑道,“你是我门中的人,竟不认得我是谁?”
如此一提,秦兮朝才想起自己穿了一身钱满门的劲装,可他的口气是怎样,竟是不认得自己?
“无暝……”秦兮朝呢喃。
男子猛地甩开他的手,斜睨他道:“你既知我是无名,却为何不拜我?”
秦兮朝先是恍惚一惊,而后便蹙起眉头,喃喃自语一般地念着,“你竟然真是无名。”
无名似嘲似笑,“我不是,难道你是?”笑罢一挥剑,“既然知道了就让开,我今日不高兴,定要教训教训他,若再阻拦我就连你一起教训!”
面前人没有听见似的,不仅不退反而一步跨前,手里颤颤地抚上了无名的脸颊,“无暝,你跟我回去,想如何教训便如何教训。”
“无礼!”无名厌恶地推开脸侧的手,转而一剑抵上了秦兮朝的喉咙,“你当自己是谁,再敢逾越我便杀了你取颅喂蛇!”
可即便是被长剑指着,面前这人也不动摇半分,甚至还想伸出手来摸自己,越把剑扣进他脖颈他便越来劲。无名剑一横,恨不得当即就与他来个了断,可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久久不息。
他看了地上吓的瑟瑟发抖的小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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