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回春墅。
宜妃捧着画册,看的目不转睛,脸上就多了怜惜,也跟着悬心。
“可怜见地……”
这是三个小家伙儿刚三天的情形,除了大格格比较结实之外,丰生跟阿克丹看着都单薄。
尤其是阿克丹,乖乖地躺在襁褓之中,脸上还满是褶子,跟个小老头似的,脑袋瓜子都是小小的。
关于三个孩子的体重,宜妃早听康熙提过一次。
她自己生产了四次,自然晓得体重不足的凶险,那是肚子里没养好,先天不足。
她又往后翻,就是三个孩子满月的模样。
大格格咧嘴笑着,胳膊已经开始有藕节了。
丰生也胖了一圈,去抓悠车上挂着的吉祥结。
阿克丹睁开了眼睛,五官清晰了。
宜妃的神色呆滞住,想起了五阿哥小时候。
五阿哥是她的头生子,刚落地时有些偏瘦,后来抱到太后身边,太后怕养不好,就择了八个奶嬷嬷。
这个是在规矩之内,就是后头九阿哥落地,也是内务府备着八个奶嬷嬷。
可是这八个只是候选,等到喂养数日后,选两到三人留下。
五阿哥当时的奶嬷嬷,太后都叫留下了……
佩兰在旁边,见气氛有些不对,赞道:“画得可真像啊,就是宫里的画师也画不出这么像吧?”
宜妃醒过神来,仔细看了几幅画的区别,指着后头画的更好的,道:“这个指定是九福晋画的,画的更耐心,九阿哥可坐不住……”
说着,她又翻开到后头,就是双满月这一组。
瞧着三个孩子的模样,她心里松了口气,笑得合不拢嘴,道:“养的可真好……”
关于九皇子府的“祥瑞”,之前外头影影绰绰的,就说是艰难的。
艰难个屁!
月子娃最难养。
天生不足的孩子,最容易不出月夭了;过了满月,就好许多了。
眼下这样子,看着跟正常孩子不差什么了。
门口有了动静,是太监首领张起用急匆匆地过来,道:“主子,皇上来了……”
宜妃忙撂下册子,起身出迎。
康熙已经进了回春墅,见宜妃迎出来,就道:“好好待着,外头怪热的。”
宜妃福了身,跟在康熙跟前,道:“眼见着午初了,是日头足了,您怎么不叫辇?”
康熙道:“就是出来熘达一圈,松散松散。”
帝妃进了屋子,宜妃就让了自己座位请康熙入座。
康熙看到了画册,大红绸缎面,看着很是喜庆,道:“这是什么?”
宜妃亲奉了一杯毛尖茶,道:“是老九家几个孩子的画像,刚才打发佩兰送了两匣子燕窝过去。”
丰生、阿克丹、尼固珠……
康熙想着三个孩子的名字,翻开了画册。
等到看清楚第一张画像的时候,康熙有些愣住了。
画得栩栩如生……
当时三胞胎落地的时候的,他去了九皇子府,可实际上并没有见到三个孩子。
但是他在宫里看过初生的皇子与皇女,差不多就是这样子。
“老九还是有几分偏才……”
康熙带了几分得意道。
即便文不成、武不就的,可也有随了自己的地方,在西学上比他的兄弟强些。
宜妃笑着说道:“臣妾看了,也吓一跳,早年皇上给他找洋师傅,还以为就是‘叽里咕噜’的学洋话,没想到还学了西洋画儿……”
从顺治开始,宫里就有洋神父,后宫也不少西洋物件。
可是皇子阿哥中,唯一对西学有兴趣的就是九阿哥。
“当年淘气的厉害,又没有耐心,愣是将好好的座钟给拆的七零八碎的,败家孩子……”
宜妃想起了这件事,絮叨着。
当时二所报上来,宜妃还找机会训了九阿哥一顿。
康熙也记得此事,道:“猴急的性子,没有耐心。”
拆就拆吧,结果自己捣鼓着装不上,就不肯装了,还是送到内造办才修好。
就比如眼前这画册,九阿哥画的就没有后头的细腻。
董鄂氏……
要是男子,也是文武兼修,顶门立户的人才。
齐锡有六个嫡子……
康熙心里有些遗憾。
要是董鄂氏再年长几岁就好了。
同样是奶嬷嬷使坏,董鄂氏这里就发现了,太子妃这里中招。
这几个月,随着太子妃伤了身体的事情揭开,康熙对太子妃的态度也有些矛盾。
虽说晓得太子妃无辜,可是却也有些失望,觉得她失了谨慎。
遗憾只能是遗憾了,不过康熙确实有在八旗秀女中给毓庆宫择格格的想法。
他不想再从包衣秀女中给太子指人。
康熙打量着宜妃。
郭络罗家已经拔出包衣,可是在上三旗也没有根基。
宜妃察觉到康熙的视线,笑吟吟地回望过去。
康熙沉吟道:“郭络罗家的女卷,近日没有递折子请见?”
宜妃笑容凝固,似思索什么,而后站起身来,直接跪了。
康熙一愣,起身拉起她道:“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宜妃跟着起身,带了苦笑道:“臣妾还真是犹豫再三,不知怎么跟您说。”
康熙蹙眉道:“郭络罗家又做什么了?”
宜妃吐了一口气,道:“他们回京两月,没有登老五、老九的门,这都是小事儿,可昨天老九媳妇入宫,跟臣妾说了一件大事,说是老九想要往御前跟您说,让臣妾拦下了……”
康熙没有说话,等着宜妃往下讲。
“前几日,老九那个哈哈珠子桂元从盛京来了,跟老九说了一件事……”
她将郭络罗家在皇庄偷种人参之事说了。
只是用了春秋笔法,隐下了桂丹。
要不然的话,孙子报复祖父,听起来太不孝,也显得郭络罗家上下都烂透了。
皇上推崇孝道,听不得这些。
桂元的牢狱之灾却是三官保害的,揭开郭络罗家的私密也说得过去。
“老九在内务府算账算惯了,晓得这个数额巨大,少说也是十几二十万两银子起,见不得这个,就想要告诉皇上此事,就叫她福晋请安的时候告诉了我一声,我给拦下来,就算要揭开此事,也不宜老九揭开,否则落到外头眼中,又多了一条罪过,若是有人不孝,还是臣妾不孝吧……”
宜妃红着眼圈道。
康熙的眼中,多了阴霾。
三官保与其两代人都任内务府盛京左领,郭络罗家的族人也多在内务府任职,之前的时候只以为他们在营造司那里占了油水。
水至清则无鱼,康熙对于这些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居然偷种人参!
区区包衣奴才,比亲王、郡王胆子还大!
之前还以为郭络罗家的底气是宜妃母子,现下看来他们是笃定了“从龙之功”,这是得了更好的应承。
再想到会计司上那个皇城最大的酒楼是“破败铺面五间,租金折半,年租四十八两”,康熙就生出了愤怒。
这不是奴才跟着主子喝汤,而是奴才欺心,自己吃了肉,给主子丢块骨头渣子。
他冷笑道:“瞧瞧,这就是不登老五、老九门的底气,皇子外孙看不上眼,这是攀了高枝了!”
宜妃脸色也难看,道:“也是记仇了,嗔着老五、老九没给他求情。”
康熙看了宜妃一眼,指望老五求情还有可能,老九这里……
许是猜出十一阿哥之殇跟郭贵人有关系,很是不待见郭络罗家人……
他点头道:“朕会安排人去盛京,核实此事,也要防着桂元因怨诬告。”
宜妃叹气道:“臣妾真盼着是诬告……”
康熙喝了一口茶,盛京内务府天高皇帝远,那江南的三织造衙门呢?
自己是将三织造衙门当成耳目的,可要是跟銮仪卫似的,他们报上的是他们想要报上来的呢?
曹寅、李煦、金依仁……
杭州织造府,金家父子相继,也是三十多年了……
江宁织造府,中间有过旁人,可还是回到曹寅手中……
偏偏江南跟盛京还不同,想要打探消息,流官是不行的,容易被蒙蔽耳目。
之前觉得这三家联络有亲好,在江南好立足,现下看看,他们也能彼此包庇。
“曹寅那个女儿,你见了没有,瞧着如何?”康熙道。
曹寅之女,去年圣驾南巡时,跟随着太后的船进京,成了十五格格的伴读,入宫教养。
宜妃在太后处见过两回,赞道:“落落大方,比勋贵之女不差什么。”
长得好,性子也不差,这前程也错不了。
“李煦的的那个独子呢?”康熙又问道。
那是李煦的老来子,也是独子,是十五阿哥的伴读。
宜妃没有见过,只道:“既是皇上点了做十五阿哥的哈哈珠子,那当错不了。”
康熙想起去年阿克墩跟十五阿哥打架那次,李煦的儿子是什么表现?
当时十五阿哥的八个伴读中,有两个官员子弟冷眼旁观不说,还牵绊着其他人,最后打板子革了哈哈珠子。
剩下六个伴读中,有两人护着十五阿哥受伤,是保福阿哥跟董鄂家的寿善。
那另外四个呢?
太子妃的侄儿年岁小,也算是半个祸头子,与阿克墩的哈哈珠子发生争执的就是他。
两个包衣哈哈珠子就是曹寅的侄儿曹颀跟李煦的长子李鼎。
曹颀当时动手了,被两个官员子弟拦下了。
李鼎的表现呢?
比十五阿哥还小一岁,哭了……
康熙有些后悔,道:“年岁小,又是独苗,估计是多有骄纵,当不得使唤……”
想着这些年对包衣的恩典,他越发难受。
连皇子择哈哈珠子,包衣都紧跟在宗室、勋贵、官员子弟后,平分八个名额。
如此隆恩,换来的是什么?
怕是真当自己金贵了,忘了什么是包衣。
与国无功,还不谨慎当差,太将自己当回事儿……
内务府孳生三十七个新左领……
好多包衣轮不上差事。
康熙沉吟着,有了决断。
等到四妃抬旗完,可以将嫔位、贵人位的人家继续“恩典”。
只是不能都抬上三旗,要不就显得恩典不值钱了。
可以抬到下五旗,给皇子阿哥们做旗属……
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已经成丁,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也要连上,即便不封爵,人口可以先预备出来。
如此一来,以后的内务府世官人家,是盼着家里出贵人呢,还是不盼着家里出贵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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