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十一月二十三,大福晋“头七”。
时下的婚丧习俗,“头七”并不是逝者去世后第七天算,而是在第六天。
逝者的灵魂,会在今晚离开人间。
逝者的记忆会消散,思想会混沌。
亲人们来送别,烧香为她指出往生方向。
正式的仪式在子时,因此“头七”又被称为“六天尾七天头”。
此日也是大祭。
至亲好友需要坐夜守灵。
不用赶早。
舒舒她们就是日暮时分,才从宫里出来。
依旧是神武门集合。
还是上次出来的那些老人,就是庆喜身边,多了一个嬷嬷、一个才留头的小宫女。
嬷嬷与小宫女手中提着个包裹。
庆喜眼圈微微泛红,低声跟舒舒解释道:“离小主子们出孝还早,我们娘娘打发奴才去郡王府服侍小主子,转了年跟小阿哥一起入宫……”
这说的就是百日孝满了。
即便接下来,小一辈依旧要为母守孝,却也不算热孝,不会冲撞旁人。
舒舒颔首道:“姑姑辛苦,能者多劳,妃母也能安心些……”
惠妃作为妃位之首,行事向来公正公平,待大阿哥与其他阿哥没有什么明显区别。
只在孙女、孙子上,到底破了例,先是打发延禧宫嬷嬷过去,现下连身边大宫女也指派过去。
大家上了马车,在侍卫、护军的簇拥下,前往直郡王府。
九阿哥想起庆喜方才带了人手,跟舒舒八卦道:“惠妃母不会是想要将庆喜指给大哥为庶福晋吧……”
庆喜年岁不小了,二十三、四岁,离出宫的年限就这两年了。
等到出宫,也要考虑下半辈子大事。
这个年岁,除了给人做继室,也没有什么好的选择。
郡王府庶福晋,也是一条出路。
庶福晋,听着体面。
地位介于格格与侧福晋之间。
实际上就是客气说法,没有朝廷册封。
舒舒觉得不无这个可能。
大福晋已经薨了,继福晋总要进门的。
大福晋拼死生了小阿哥这一个根苗儿,惠妃不会用孙子的平安去赌继福晋的人品良心。
不是接到身边抚育,就是指个心腹过去。
接进宫抚育的话,六岁就是个关卡。
到时候小阿哥不能再居内廷。
想要再留在宫里,可就要皇帝恩典,可那样太让人侧目。
最大的可能,还是安排心腹看顾,时而接进宫中。
舒舒并不讨厌庆喜,可也忍不住磨牙。
这算什么……
大福晋尸骨未寒,预备小妾的人选已经到位。
预备填房,说不得康熙那边也在择选了。
那么宝贝大阿哥,怎么可能舍得他做鳏夫……
到了直郡王府,舒舒依旧被引到西偏殿,九阿哥带了几个小的,去了东偏殿。
丧棚里僧、道、番等道场依旧,就是大家脸上的哀伤已经有些木然。
三福晋、四福晋、五福晋已经到了。
七福晋与八福晋不在。
她们俩不是迟到,而是因为是“四眼人”的缘故,不能过来吊唁。
因为今晚,除了亡人要回来与亲友作别,还有阴差来接引,怕冲撞了。
舒舒心中松了口气。
现下的八福晋,估计就是炮仗,舒舒不想被殃及池鱼。
宗室福晋来的差不多了,只安王府系的两位郡王福晋、一位贝子夫人、两位将军夫人,还迟迟未至。
女眷们嘀嘀咕咕,眉来眼去,说的正是这两日的新闻。
就是八阿哥被赐下一个侧福晋之事。
这仿佛就是巴掌,”啪啪”的往安王府一系的宗亲脸上打。
换做以往,皇帝要是待宗室这样刻薄,早就被人非议。
这回弄清了原由后,就变成了看热闹的多。
大家觉得安王府自作自受。
要不是他们闹哄哄要接外甥女回去,皇上会这样打脸?
皇上这些年待宗室虽有管教之时,可大多数时候还很优容。
尤其是几个亲王府、郡王府,有娃娃王爷传承的。
要是没有皇上的支持,也压不住旁支,坐不稳王位。
就是三年一次的指婚,皇上那边也缩小到近支,即太宗世系下宗室。
其他宗室,除非去宫中请旨,否则并不干涉他们的聘娶。
如今八旗王公待皇室的态度很矛盾。
反正各有立场。
四福晋已经担心了两日,找了个借口拉着舒舒出来。
“好好的,怎么就多了侧福晋?还是旗属贵女……”
四福晋忧心忡忡道。
或许康熙是为了打脸安郡王府,可是也吓到了她们这些皇子福晋。
四福晋低声道:“恐成先例……”
皇子阿哥们封爵,都要分派人口,要是都来这样一个御赐侧福晋,那她们这些嫡福晋往哪里站?
妯娌俩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的望向紫禁城方向。
在康熙眼中,根本就不会将她们这些皇子福晋当回事,可是她们依旧像是变成了猴子,心有余悸。
四福晋拉着舒舒的手,小声嘱咐着:“你在宫里,事事都在长辈们眼皮子底下,需要更小心谨慎,要记得做个贤惠福晋,孝顺儿媳妇、孙媳妇,反正不能将错处落在外头……”
舒舒点头。
她早就晓得这个道理。
皇室就是皇室,可不是百姓家里,真要被长辈不喜,不会给她们改正的机会。
八福晋自诩出身高贵,还有王府撑腰,都是如此。
换做她们这样臣子之女,到时候别说撑腰,阖家都要跟着请罪。
舒舒回握下四福晋的手,心中叹息。
四福晋顾虑对了。
今日这赐侧福晋确实是成了先例。
不知道真正历史上有几遭。
反正四阿哥那边就是此例。
等到康熙四十八年第二次大封皇子时,四阿哥晋为亲王,从上三旗又分了佐领下人。
而后就是小年糕这个赐婚侧福晋登场,独霸十年宠爱。
弘晖……
舒舒不放心了。
觉得不大保险。
生死哪里是那么好逆转的……
她就凑到四福晋耳边,小声道:“四嫂,给弘晖侄儿生个弟弟吧……”
做个双保险。
四福晋一愣,望向舒舒。
舒舒小声道:“之前在宫里听了几句闲话,说李格格是宜男之相,往后那边接二连三的生,嫂子这边就单蹦一个……”
她不好拿弘晖的安危说事,那就成了诅咒,成了乌鸦嘴,没有一个当额涅的能听得进去,就换了个角度提醒。
四阿哥是规矩人,不至于宠妾灭妻,可是对儿女肯定是不同的。
那边现下只是格格位份,可“生子有功”,没有意外以后就是侧福晋。
“与其担心往后的,还不如小心家里的……”
舒舒说到。
四福晋感激的点点头。
舒舒并不是多话之人,说到这个地步,也是担心她的缘故。
妯娌俩说了一通小话,彼此关系更亲密几分,手挽手的回来了。
三福晋看在眼中,笑吟吟的,却有些看不上。
有什么要背着人说的?
不会是说她什么吧……
三福晋寻思了一遭,也不知道有什么短处在外头。
如今她握着两个阿哥,这就是最大的底气。
就算旁人眼气,可没有法子。
尤其是五福晋,这一守孝,又耽搁几个月过去。
明年就是三年了,三年无子。
即便长辈们不说什么,也要安排妾侍通房,用来求子了。
这样想着,她望向五福晋的目光就带了怜悯。
五福晋压根没留意,她的注意力都在舒舒身上。
等到三更的鼓声响起,大家去灵前上香。
随后,大家就又回到西殿。
五福晋落后一把,拉了舒舒小声道:“我才晓得我阿玛的事,让你们费心……”
七品直接为正五品。
又是这个时间,去的还是内务府衙门。
不想猜,也晓得这其中有九阿哥的手笔。
大恩成仇。
舒舒可不好大喇喇的承情,道:“早就该下恩典的,这都迟了好几年,我们爷就是提了一句醒,说句实在话,就算他这回没说,皇上也该想起来了……”
八福晋大言不惭的用出身来贬低五福晋,这个也会传到御前。
五福晋就不啰嗦,只是记在心里。
大家要再守一夜,算是送逝者最后一程。
*
西偏殿中。
大家也上香回来。
大家三三两两的坐了,年长的宗室王公则被扶到旁边的罗汉床上小憩。
九阿哥这里,就拉了十阿哥来找八阿哥说话,全然不顾四阿哥就在旁边。
之前对这个冷面哥哥还有些厌烦,也有些犯怵,现下看来,就是个纸老虎,不用理会他的黑脸。
九阿哥烦死了郭络罗氏,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跟着八阿哥说话。
“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八哥就好好歇歇,也将旗属人口收拢收拢……”
这说的是八阿哥还在停着差事之事。
“等到二月底,过了大嫂的孝,就可以办喜事,到时候指定给您办得热热闹闹的……”
既是赐婚,那也是内务府操办。
也要“纳彩”,迎娶。
九阿哥跃跃欲试。
心里已经琢磨,要不要正好将这个当成是十阿哥大婚的预演。
到时候也算一箭三雕。
一是直接打郭络罗氏的脸,让她往后夹着尾巴做人,安生在家里躲羞,别在出来欺负别人。
二是给八哥长脸,好安抚富察家,使得他们能更忠心于八哥。
三是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之处,在老十大婚的时候好避免。
他说的热闹,四阿哥的脸已经黑得不行,眼见就要呵斥。
八阿哥开口了。
他摇着头道:“此事不用着急……”说着,顿了顿:“我会去马大人府上请罪,将吉期推到明年下半年……”
九阿哥听了,不由着急。
“八哥您怎么能这样?汗阿玛下了恩典,就该尽早成礼,拖到这个时候算什么?让汗阿玛怎么想?这是表现不满么?还想不想再要差事了?”
他噼里啪啦的说着,十阿哥想要拦都迟了。
八阿哥脸色有些僵硬。
十阿哥忙道:“九哥都能想到这些,八哥自然也想到……只是八哥顾虑的多,八嫂遇喜,血脉为重,就是汗阿玛也会体恤,这是八哥有情有义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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