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才入元帅帐下, 跟着录事参军跑腿, 一道来启安见到过这批陌刀。我记得当时说是有一万柄这样的陌刀会送到幽州来,然而最终送来幽州的只有六千柄, 剩下的四千柄哪里去了?竟是被私藏了!”
闵廷章重重一拍檀木桌几,桌上的茶盏都跳了一跳,他面容已经气到狰狞,倘若金柄就在他面前怕是能被他活活撕了。
幽州汉子们也是一个个怒发冲冠, 力气最大的老七硬生生把檀木圈椅的扶手掰了下来。
“我们在战场上与猃戎流血用命,难道就是为了护着这些不把我们边军士兵当人看、喝我们边军的血吃我们边军的肉的禽兽吗?!”老八红了眼眶, “王大姑娘,你没去过边塞, 你不知道咱们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老十四吊着个胳膊嗡嗡道:“朝廷的军饷总是不能按时足额发下来, 下发粮草也多劣质,北地能够耕种的地方也少得很,种出来的那点儿东西根本就不够吃。为了稳定军心,元帅只能私下补贴将士, 他堂堂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都与兵卒同寝同食,这么好的元帅,却被冤枉通敌叛国, 真正的坏人却高官厚禄,这世道……太吃人了!”
“那石屋中不只是陌刀,还有一批皮甲我认得。”老大低低说:“那就是前年冬的皮甲, 前年冬天格外的冷,因为发下来的皮甲数量远远不够,咱们只能冒着大雪去猎狼,剥了狼皮给士兵们做胸甲腿甲保暖。雪那么大,连狼都饿瘦了,打下来的狼也没几两肉。”他说着倒是笑了一声:“不过也给兄弟们开了一口荤了。”
老二呸了一声,笑骂:“那算什么开荤,一个人就一口肉。”
老三说:“得了吧你,你明明就吃了两口。”
老二强辩:“我那两口都是肉渣好么,肉渣。”
“谁管你肉渣不肉渣,反正你就是吃了两口,我们都只有一口。”其他人都闹起老二来,嘻嘻哈哈一笑,气氛倒是没有那么凝重了。
这群幽州汉子们就是北境边塞戍边军的缩影,他们勇猛无畏血性刚直,他们日子苦闷也会抱怨,他们苦中作乐,他们坚韧不拔,就是他们用热血守着边塞守着身后的家园国土,不让外敌越过一分一毫。
王妡越是了解他们,就越是敬佩他们,就越想要保住他们。、
英雄的结局不该是末路。
“金柄藏那么多兵甲是做什么用?”王妡问闵廷章。
“那石屋的另一头还有一道门,通往文丘陉,文丘陉往东南是团郡,团郡联通四方,东西往哪儿运都方便。”闵廷章咬牙,恨得一字一顿:“哪怕是猃戎。”
“你的意思是,金柄私藏兵甲是为了买卖?”王妡蹙眉。
“十三在混乱中无意抢到了一本账册。”闵廷章让老大把账册拿来给王妡过目。
老大去拿账册,王妡等着也是无聊,就顺便关心了一下老十四吊着的胳膊:“不是让你们尽量不要跟太子和三皇子的人打起来,保重好自己。”
老十四羞愧低头。
老二笑道:“王大姑娘,十四这个倒霉孩子昨夜里好几次差点儿中了机关,他那胳膊压根儿就不是被打的,纯属倒霉被绊倒摔的。”
众人嘻嘻哈哈一阵笑,笑得老十四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多大会儿,老大把藏起来的账册拿来给王妡过目,王妡接过慢慢翻阅。
这本账册里记的并不是那些兵甲私贩的账,而是金柄打点各处、冰敬碳敬的账册,按照他的记账,这些年他出手孝敬的金银总数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孝敬的人遍及朝廷各衙门,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台谏、三衙、各路转运司都有他的孝敬。
“还有好几本账册,可惜都没有抢过来。”闵廷章遗憾道。
王妡合上账册放在腿上,说道:“一本也就够了。接下来你们尽量不要外出,之后的事情我来安排。萧珉和萧珩在金柄庄子上死了那么多人,还被抢了一本账册,不会善罢甘休的,尤其是萧珩。”
“我们知道。”闵廷章点头。
“账册我拿走了,叫人抄上一份再给你们送来。”王妡一掌拍在账册上,冷道:“不管金柄挪用私藏军储是做什么用的,这次定一口咬死他通敌叛国。还有宗长庚。但凡有人露出一丝要保他们的意思,咱们就能借题发挥,把沈元帅也保下来。”
闵廷章和幽州汉子们对视一眼,眼睛里都是希冀的光。
现在已经入夏了,他们要赶在入秋前救下元帅和少将军,时间已经不多,好在看到了一丝曙光。
王妡再交代了一些事,就准备回去,她的膝盖还没好全但走路是不成问题了。
闵廷章等人将她送到阍室,马车已经套好停在这里,她上马车前忽然想起一事,遂问道:“你们幽州日子那么不好过,来京城置办宅子各处打点的银子哪儿来的?”
闵廷章道:“来之前在下料到此行不会顺利,就劫了广阳城一奸商,那奸商常年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给猃戎输铜铁茶盐,可恶至极。”
王妡:“……厉害。”
闵廷章笑着拱手:“过奖。”
王妡回了一礼,这才上了马车,回去路上越想越觉得好笑。
待回到家中,她整理好思绪,先叫汪云飞将那账册誊抄了一份,她拿着抄好的账册去洗笔斋。
“祖父,姽婳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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