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人民的困境

    雷诺的母亲卡萝尔早知道自己的儿子就要回来，因此在闲下来的时候，她总是站在门口仰望夏伊洛那因沙暴而昏沉的天空，即使那明晃晃的太阳可能会灼伤她美丽的淡绿色眼睛。
    森特维尔大部分的农田都已被荒废弃置，战争带来的经济萧条、人口流失和燃料的缺乏是造成水土流失和沙漠扩张的主要原因。
    虽然被面目凶悍的泰凯斯·芬利吓了一跳，但卡萝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把奥古斯都等人请进圆顶屋的前厅。士兵们注意到，尽管饱受饥饿和贫穷的折磨，这位温和而美丽的夏伊洛女人依旧把家里打理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这间极具夏伊洛殖民者特色的小屋是金属与花岗岩的建筑，褐色的墙壁上有着甚至能够看到本地史前脊椎动物的化石和螺旋形的美丽花纹。
    前厅里有一张不大的长方形橡木餐桌和几张椅子，这些木制的家具在缺少植被与森林的夏伊洛相当昂贵，几乎等同于贵金属的价值。桌子与挂在墙壁的一副科普卢星区星图之间有一条红色的地毯，这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自己编织的。
    当卡萝尔为客人们倒茶时，雷诺注意到家里的家具少了许多，父亲最喜欢的一个乔萨拉太阳木音乐盒已经不见了，许多记忆中的老家具仿佛被时间抹去。
    “爸爸呢？”雷诺在帮母亲倒茶时说。
    “他还在农场里工作，正在回来的路上。”
    “雷诺太太，我是奥古斯都·蒙斯克少尉，吉姆的长官。”奥古斯都向卡萝尔介绍自己，指着其他人说：“这些都是吉姆的同班战友，我不知道吉姆有没有告诉你们，他已经是这个班的下士班长。”
    “我们为他而骄傲，长官。”卡萝尔为奥古斯都递上一杯放凉的红茶，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候总是异常酷热的夏伊洛，这是农夫和工人们的必备饮品。
    “请坐下，先生们。哦......还有一位漂亮的女士。”
    “妈妈，为什么不用我给你们的钱买些吃的。”雷诺帮母亲把装着凉茶的背壶放回冰箱里：“爸爸还是把那个音乐盒卖掉了？”
    “在你走了以后，政府的赋税逐月增高，农场因基因改良种子和农业机器人燃油短缺而大幅减产。即使如此。夏伊洛依然要作为主要的农业世界把粮食作为纳税的一种交给政府，以供给前线的军队。”
    “狗屎，一定是有人把那些粮食都私吞了。吉姆的妈妈，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在军队里的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整天吃屎。”哈纳克穿着一身平民装束的黑夹克和破损的深蓝牛仔裤，他在离开军营以前把头发剪成了莫西干样式的鸡冠头。
    在哈纳克光溜溜的脑壳之间，那一头竖起的深红色头发活像一个颜色鲜艳的鸡冠。
    “闭嘴，汉克。”奥古斯都小声说。
    “起初，我们使用你寄回来的薪水偿还了所欠的债务。但是，后面寄回来的那几笔绝不像是你这个军衔和军龄能够获得的。它们来路不明，你也没有告诉我们你从哪里得到了这些钱，我和你的父亲都认为我们就更不该使用它们。”卡萝尔看了哈纳克几眼后收回了目光。
    “我们都很担心你，孩子，如果你是藉由犯罪或是其他什么我不知道的办法得来了这些钱。那么，我们就绝对不能动它们。”
    雷诺哑口无言，尽管他不认为从战利品中牟利是在犯罪，拿走终将流向达官显贵的财富也不会让其良心发痛，但他的父母是不知道的。
    “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一些误会。”奥古斯都看向卡萝尔：“太太，你不用担心这些钱是来历不明的，因为那是吉姆在战争上出生入死挣来的。”
    “我的战士因屡立战功而获得丰厚的奖赏，有自主处置战利品的权利，而这些这都是吉姆应得的。我了解到雷诺家的困境，于是多给了他一笔奖金。他未曾与你们说明，只是因为军队的保密条例。”
    “是吗？吉姆。”卡萝尔看向自己的儿子，她对奥古斯都的话半信半疑。
    奥古斯都在卡萝尔的眼里绝对是一名优秀的军人，他既年轻英俊也丝毫不轻浮，无论何时都是站得笔挺如一棵青松，这极容易获得一名年长女性的好感。
    “当然。”雷诺赶紧点头。某种程度上奥古斯都说的基本就是事实的真相。
    “我们是天堂之魔，许多殖民地世界都在传颂着我们的名字和丰功伟绩。”
    “你从不对我撒谎。但我们还是不能接受它们，那是属于你的，我们是你的父母而不是吸血鬼。”卡萝尔看着儿子摇了摇头。雷诺一家人的性格都非常相像，那就是对认准的事情非常执着，很难被说服。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奥古斯都留意到雷诺家的厨房里摆放着一些被打开的罐头，并意识到这家人正在把这些当作主食。
    “你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挣得自己生活所需的钱，但贫困最终会摧毁你们的身体。”
    仅从劣质的金属包装来看，奥古斯都可以想象，在农场破产且申请不到任何补助的情况下，雷诺家购置的罐头很可能是价格低廉走私商品。
    往往这种走私罐头的来源都非常的复杂，既有可能存储了十几年，早已过期变质且滋生细菌的，也包含那些来自边缘世界黑心加工厂里的合成食物。
    走私者正是为了躲避检疫，或者逃避非创世家族需要额外购买的食品安全生产许可等一系列额外资格证明而在星际间穿梭，于各个非法的黑色港口中停留，向这个世界最底层的人民以令人难以置信的低价出售这些走私品。
    食用这些品质得不到保证的食品罐头意味着要冒诸多的风险，病变的霉菌可能是致命的。在科普卢星区，尽管有许多疑难杂症已经被根除，但仍然有更多的、新出现的疾病是无药可救的。
    很可能正是这些夺去了雷诺父母的生命。
    这也是夏伊洛与其他殖民地世界人民共同的命运，劣质的食物、恶劣的生存条件、一片暗淡的未来。
    奥古斯都意识到，想要拯救这些人，唯有重塑这个已经腐朽的体制。
    卡萝尔·雷诺点了点头，而奥古斯都只希望她听了进去。
    接下来，奥古斯都没有再多说什么，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了雷诺和他的母亲以及即将回来的父亲，让他自己去说服自己的家人。
    飞船在夏伊洛停留的时间很短，只有半天。奥古斯都没有勇气去见汤姆·奥莫的父母，因为他认为奥莫的死是自己的责任。
    在飞船即将启航飞往塔桑尼斯以前，奥古斯都在奥莫坟墓前放下了一束鲜花，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