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城主府华灯初上。
韩平安在大将军府和城主府的一帮奴婢伺候下,穿上红色长袍,双手执笏,头戴冕旒,褒衣博带。
这是王侯规制的衣着打扮,也只有在成婚这一天才能以高于原来身份的礼仪穿着甚至行礼。
隐娘同样按王妃的规制,头戴凤冠,身穿绿衣,坐在城主夫人的房里等屈通来迎亲。
屈通的婚书是假道长写的,守夜队来接亲的时辰也是假道长算的。
虽然都要在大都督府拜堂,但在韩平安强烈要求下假道长又算了一次,把屈通来接亲时间跟他“送货上门”的时间错开。
让屈通先过来,只有这样才有嫁姐的感觉。
爬上梯子,趴在墙头上等了好一会儿,屈通穿着大红袍,骑着战马,在一群守夜人拥簇下来了。
迎亲队伍前头有一个守夜人举着火把,这叫作“执烛前马”。后面五人骑五匹马,叫作“五马迎亲”。
这是太守出行的仪制,已成太守的代称。跟前头的“执烛前马”,以及超出规制的穿着一样,都谓之“摄盛”。
值得一提的是,屈通也是入夫婚。
身份地位相差太悬殊,必须是入夫婚,不过屈通跟韩平安一样不在乎那些。
他可能太过紧张,到了大门口竟忘词了。
韩平安差点笑岔气,跑到大门口喊道:“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来?”
一个守夜人凑过去提醒,屈通急忙道:“本是长安君子,进士出身。选得刺史,故至高门!”
他当然不是长安人氏,也不是君子,一样不是进士出身,更不可能是刺史。
但今天百无禁忌,可以尽情地吹牛皮,只要不说自个儿是皇帝就行。
韩平安笑道:“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
屈通其实并不笨,不然早死在瀚海了,刚才只是有些紧张,现在进入状态立马放开了,咧嘴笑道:“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金鞍骏马,绣褥交横。本是何方君子,至此门庭?”
“本是长安君子,赤县名家。故来参谒,聊作荣华。”
“使君贵客,远涉叶勒。将郎通问,体内如何?”
“刺史无才,得至高门。皆蒙所问,不胜战陈。”
……
西域迎亲真的很好玩,韩平安玩的正嗨,突然被两个衣着同样光鲜的彪形大汉拉到一边。
“做什么,我还没跟他们要钱呢。”
“要啥钱,你今天也是新郎,衣裳都弄脏了。四丫,赶紧帮姑爷擦干净。”
“来了。”
“马呢,快点牵过来,再不走赶不上吉时了!”
韩平安没办法,只能跟木偶似的被他们扶上马。
刚走出大门,“执烛前马”的彪形大汉就回头道:“三郎,给我听仔细了,不许欺负云儿,不然我打断你腿!”
“我怎会欺负云儿,对了,你是哪位?”
“你连我都不认得!”
“看着有点面熟……”
韩平安只晓得他们是傍晚来的傧相,相当于伴郎,刚才光顾着嫁姐,没顾上问他们是谁。
彪形大汉气得牙痒痒,举着火把咆哮道:“我是云儿的大哥,是你的大舅哥!”
“啊……”
“我是云儿的二哥。”
“看清楚了,我排行老三,叫三哥!”
原来是安老丈人的几个儿子,韩平安对他们真不熟。
一是年纪相差太大,玩不到一起;二来这些将门虎子很早就要去军中效力,根本不可能跟他这个疯子那样吃喝玩耍。
韩平安没想到他们竟会来做伴郎,笑道:“想起来了,大哥好,二哥好,三哥好,哥哥们好。”
“还有五哥、六哥、七哥、八哥呢,待会儿见着别再问他们是哪位,不然挨揍别怪我没提醒。”
“不说这些了,赶紧想想词,别到大门口跟那个屈通一样忘词。”
“哦。”
……
叶勒城本就不大,转眼间就到了大都督府门口。
安老丈人很能生,五、六、七、八哥守在大门口,分别扮演李钰和“曹云儿”的兄长,跟他刚才在城主府问屈通一样对起台词。
韩平安已经作为男方亲友实战过一次,对答如流。
象征性给完钱,被拥簇进大都督府正堂。
林使君笑眯眯地端坐在中央,安老丈人和曹勿烂分坐在他老人家两侧,然后按官职大小分别为监军老爹、王将军和崔瀚等人。
白羡宁、白佐尖和阿史那山等有钱的粟特商人全来了,白云寺的胡僧也来了,连陈驿长都坐在靠门的条案后面笑得合不拢嘴。
曹勿烂面露笑容,事实上他也不敢不笑。
韩平安这是头一次见他,本以为他年纪跟安老丈人差不多大,没想到他竟那么老,看上去比使君爷爷小不了几岁。
安云儿和李钰一个头上插满花钗、一个头戴凤冠,一个穿着华丽的叶勒部礼服、一个按大唐王妃规制身穿绿袍,在一群伴娘的引领下,手持扇子遮挡住半张脸,满面羞涩的从两侧走了出来。
怎么都穿绿的,究竟想绿谁?
韩平安正觉得她们的礼服颜色不好,扮演“曹云儿”哥哥的安六哥又抑扬顿挫地问:“何方所管?谁人伴换?次第申陈,不须潦乱。”
韩平安连忙道:“长安县摄,公子伴涉。三史明闲,九经为业。”
“夜久更阑,星斗西流。马上刺史,是何之州?”
“金雪抗丽,聊此交游。马上刺史,本是洛州!”
“英髦荡荡,游称阳阳。通问刺史,是何之乡?”
“三川荡荡,九郡才郎。马上刺史,本是洛阳。”
……
尽在吹牛,林使君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断微笑着点头。
老人家都点头,曹勿烂赶紧跟着点,笑得比之前更灿烂。
接下来是拜堂,因为是入夫婚,新郎地位不如新娘,男拜女不拜,在司仪抑扬顿挫的主持下行男跪女揖礼。
安云儿和李钰双手敛于胸前作一揖,韩平安跪下来一拜。
拜堂礼成,行奠雁之俗。
将一对大雁拋到两位新娘身后,由新娘的伴娘接住大雁,理论上礼成之后新郎要用钱把大雁赎回将其放生。
大雁每年春天飞到北方繁衍,秋天又飞回南方过冬,且在迁徙时按长幼排成人字形或者一字形队伍,飞行有序,不相逾越,正合准时嫁娶、不误吉时,按次嫁娶、长幼有序之意。
总之,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不管关内还是西域的婚礼都少不了大雁的身影。
只是这婚结的太过仓促,实在找不着活雁,只能用木头雕刻的大雁作为替代。
“礼成,共入青庐!”
随着司仪一声高喊,胡乐响起,十几个胡姬鱼贯而入,翩翩起舞。
韩平安三人被伴郎伴娘送入“青庐”,也就是之前住的小院,相当于送入洞房。
必须赶紧入洞房,因为后面还有一场呢,要把场地让给老姐和屈通,只是看不到屈通跪拜老姐有些遗憾。
“三郎,云儿,钰儿,我们就送到这儿了。”
“云儿,放心吧,有哥在,谁也不敢闹!”
这是什么哥哥,不闹就不闹呗,废什么话。
不回一声不好,可现在是新娘,怎么回你……
安云儿暗暗腹诽着,装作没听见。
李钰俏脸通红,看着胡桌上的美酒佳肴,心想该行“同牢合卺礼”了吧。
所谓的同牢是指新婚夫妇共同食用同一盘牲畜之肉,这是婚后一起吃的第一顿饭,代表即将开始共同生活。
卺是其实是酒杯,合卺是指新婚夫妇各取一瓢喝酒漱口,然后各自倒上交杯而饮,寓意夫妻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同甘共苦。
韩平安对了半天台词,早渴了,摘下巾子便去倒酒。
安云儿窃笑着喝完酒,用眼神一个劲儿示意他赶紧去扇,就是把扇子拿走。
韩平安正准备伸手,李钰嗔怪道:“没吟诗呢!”
“去扇也要吟诗?”
“不信你看!”
李钰从枕头下拿起一张写满小字的流程。
韩平安接过一看,笑道:“青春今夜正方新,红叶开时一朵花。分明宝树从人看,何劳玉扇更来遮。”
“这还差不多。”安云儿噗嗤一笑,不等他动手就把扇子扔远远的。
李钰急切地说:“到我了。”
“哦,差点忘了。”
想想唐人挺浪漫的,结婚少不了花,不但用花把婚礼点缀得更加美丽。还用花朵的艳丽烘托青春的美好,用花朵的浓香象征人的生活之甜美。
韩平安暗暗感慨,又照着流程单念道:“一花却去一花新,前花是假后花真。假花上有衔花鸟,真花更有采花人。”
“好了,累死我了。”
“三郎,钰儿姐,晚上怎么睡。”
不等李钰开口,韩平安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我跟钰儿睡了。”
安云儿急了,一把揪住他:“为什么不一起睡,我也是你娘子,你也是我夫君!”
“你才十四,你还小。”
“三郎,别逗云儿了,你们一起睡,我去隐娘姐以前住的那屋。”
韩平安一把拉住她,回头道:“云儿,我不是逗你,更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你太小了,把你肚子睡大了很危险的。”
“你欺负我,我去告诉我爹!”
安云儿眼泪都气出来了,撅着小嘴楚楚可怜。
韩平安赶紧搂住她,苦着脸道:“真不是吓唬你,你要是怀上娃真的很危险,我可不想你难产而死。听话,再过两年。”
“再过两年怀上娃就不会难产?”
“也可能会,但没现在怀娃危险。”
“钰儿姐就比我大一岁,为啥钰儿姐可以我却不可以!”
这不是岁数的事,这是要看发育的……
韩平安很想解释却不能解释,解释的太明白会伤她自尊。
可是不圆房别说她不高兴,安老丈人要是晓得了一样不会高兴。
万恶的旧社会,该死的政治联姻,简直是逼着人起刑三年。
韩平安心想好在我懂点常识,早有准备,嘿嘿笑道:“想一起睡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有没有来过月事。”
安云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气呼呼地说:“不告诉你。”
“这么说没来过?”
“谁说的,我前年就来了!”
“告诉我来的日子,我有办法让你暂时不怀娃。”
李钰想到他前些天说的那个“安全期”,涨红着脸凑到安云儿耳边窃窃私语。
安云儿楞了楞,欣喜地问:“还可以这样啊。”
韩平安点点头:“这样安全系数比较高。”
安白云吃吃笑道:“太好了,我都没玩够呢,我也不想生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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