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苹,何必现在就把话说的这么不留余地?”林柏言道,起身走过来,挡在妻子和女儿之间,似乎这样便可以挡掉存在于她俩之间的火药味,他沉默了几秒,深深看了一眼书俏,又道,“这个人,我和你妈妈没法接受是真,我们也知道,归根到底也奈何不了你的抉择,可是女儿,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你真认为你和那个人之间最大的障碍是我和你妈吗?你不觉得,在你下决心要在亲情爱情之间做出决断之前,你至少应该搞清楚一个问题:江淮到底是因为太爱你才无畏无惧地和你在一起,还是因为他还不够爱你所以才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你的将来考虑?书俏,爸爸以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如果换做是我……”
她的心绪有一丝紊乱,有一些毛剌剌的触手让她隐隐作痛,可她还是打断了她的父亲:“可是爸爸,你毕竟不是他!”
林柏言摆了摆手说:“罢了。”
书俏一咬牙,道:“爸、妈,我从来不是要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做选择,哪怕我现在走出去,去到江淮的身边,也绝不代表是要放弃你们。只是我知道,如果我主动放弃了江淮,那么以他的心思,他绝对不会纠缠不休,他只会一个人忍受伤痛而已,也许你们会因此讥讽他的脆弱,可是他本身的伤已经很重很重,重到连‘活着’本身都很艰难,他这样的一个人,还能与人相爱就已经够需要勇气,可至少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愿意与他相互扶持、并肩作战,而一旦被人放弃,他是没有余力再去争取一个主动放弃他的人的!我爱他,做不了那样残忍的事!而你们,却从来不会真正失去我,因为我是你们的女儿,只要你们需要我、召唤我,我随时随地都可以陪伴在你们的左右!当然,妈妈你说你不想再看到我和江淮,这许是真心话,我也不敢勉强,可是我仍然会赌一把,赌你终有一天会谅解、会接受……”
林妈妈背过身,僵立了几秒后缓缓道:“说了这许多,看来你都想好了。既然这样,你去吧,我既不阻拦你,也无话可说。”
书俏迷迷糊糊把车开到了一个路口转角处,熟悉的音乐从车窗飘进来。定睛望去,竟是当初那家因为播放江淮的唱片而吸引她走进的咖啡馆。她心思一动,去泊车位停好了车,推门走了进去。
像是上天知道她微弱的心思。她竟然一进门便在收银台边看见了老板娘。她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这家店里,另一次便是在江淮新近的音乐会上。只是第二次,她们连打招呼的机会都不曾有。她踌躇了一下,觉得贸贸然去和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人打招呼还是不妥,于是先找了一个邻近收银台的位子坐了下来。
“咦,是你?”老板娘在离开收银台朝里走时瞥见了她,停下脚,带着惊喜的口吻道。
书俏倒是一愣,很快调整过来状态,笑道:“没想到你还认识我。”
“认识呀。”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们见过两次的,对吗?”
书俏点头——看起来,那次音乐会,她也看到自己了。
“在音乐会上,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女孩脸色中有一丝浅浅的尴尬和遗憾,“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是谁,后来知道了,就很想认识你。我叫‘简明蓝’,你是叫‘林书俏’,对吗?”
“你知道我?”书俏想了想,问,“江淮说的?”
“起先他也没说,只是我和我先生偶尔会和他小聚,我先生虽然眼睛看不见,可感觉可比一般人更敏锐呢,他又是江淮的知己,略一试探,便知道江淮有了心上人。哎呀……他可真是八卦的人。”
虽然简明蓝的话乍一听是揶揄,可她脸上却是一副甜蜜宠溺的笑容。
“不过,江淮过得好,我们都替他开心。”她看向书俏,认真地说。
书俏按捺不住了:“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和江淮认识很多年了吗?”
“今天喝茶还是咖啡?”简明蓝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
书俏点了咖啡。
简明蓝端起咖啡杯呷了一口:“看起来,你今天是想求证些什么。那些事,你并不想直接向江淮打探,是不是?”
书俏有些尴尬,她并不擅长做这种事,甚至感到有些羞耻。“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你也可以不回应的。”
简明蓝摇头:“我想,你真的问对了人,很多事,也只有我能作答。而江淮,你即使问他,以他的性子,也多半不会全盘托出。你不要误会,他是个坦荡的人,本不会刻意对你隐瞒过去的事,如果他不肯说,为的不是其他,而是顾及别人的脸面和*。”
她的话让书俏更加疑窦丛生,犹疑了一下她才开口:“其实在我和江淮交往之前,就听他只言片语地提起过你,他……他爱过你,你知道吗?”
“我是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的。”简明蓝把咖啡杯放回杯托,“而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不否认,我也喜欢过江淮。”
她的声音很干涩:“你们……没有在一起?我听说,江淮订过婚,对象不是你吗?”
“我想,是有一些传闻让你产生混淆了。”简明蓝说,“虽然当年我们没有对我们的感情选择坦诚相见或许各有各的理由,可有一点我们是有‘共识’的:我们之间恐怕很难真的放下所有包袱,轻松地相爱。”
“是因为他的残疾?”
“这是他的顾虑,并不是我的。”简明蓝道。
书俏蓦然想起简明蓝的先生是盲人,忙道:“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
“不要紧。”她说,“江淮没有提过,我是怎么来到他家的吧?”
“他只说过,你是他的私人看护。”
“我的确是。可与此同时,我也是害他四肢瘫痪的元凶的女儿。”
咖啡杯在书俏手中晃了一下,褐色的液体溅到了她的手上。
“我想,这才是他不愿向你提起往事的最大原因。因为现实太残酷也太丑恶……”简明蓝道,“我的父亲当年实施了一起绑票案,他绑架了东家的儿子,在驾车逃避追捕的时候,撞上了另一辆车,那部车里坐着的,正是江淮。”
书俏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端起杯子,饮了一大口咖啡。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和刚才泼出的咖啡渍混在了一起。
“就这样……毁了他?”她哑着声,望着简明蓝,仿佛在控诉。
“就是这样。”
她好容易稳住情绪:“所以你选择赎罪?”
“我不奢望自己能赎清我父亲的罪孽。可是,我的确想为江淮做些什么。”
“他对你怎么样?”
“一开始很冷漠,可后来又温和起来,再后来,变得暴躁易怒,时好时坏。”
“我想,我能猜到一些原因。”若非在意,又怎会为之情绪波动起伏!?书俏的心里泛出酸楚滋味。
“可也许是我笨又或者太年轻,我竟然没有猜出他的心意。等到我明白过来,我的感情,已经不由我控制,转向了另一个人。”
“可怜的江淮……”她叹息道,真心怜悯他。
简明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妥,慌道:“书俏,瞧我……我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呀!其实,都已经过去好久了,我不该提!”
书俏叹道:“想到江淮曾经这样隐忍地爱着你,我真有点嫉妒……”
简明蓝道:“我也是女人,明白这种心思。可是,换个角度想,他能放得开我,能隐藏住对我的心意,却没能躲开你,没能把对你的感觉封闭起来,难道不能说明,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吗?他一直是个不敢爱的人啊,可遇到了你之后,他一步一步地走出来了,他以前是个连照相都不愿意的人,可现在你看,他的微信上隔三差五就会是你和他的合照,他笑得那么灿烂、一丝阴霾也没有!他是真的快乐!在他受伤以后,没有人能使他做到这一点!比起因为各种理由放弃的东西,没有被放弃的,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书俏笑了起来:“你说服了我。”
“并不是我口才好,而是,你足够睿智,也足够爱江淮。”
“我该走了。”
“书俏,”她柔声叫住了她,“你刚才提到他的订婚对象,如果这件事对你造成困扰……”
“不重要了。”她回眸一笑,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先生,好像是林小姐的车。”培安朝窗外看了看,对着半卧在床头的江淮道。
江淮撑了撑身子,微弱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终究不满意自己的姿态,皱眉道:“扶我坐到轮椅上去。”
培安虽嘟囔着“刚累了大半天,肌肉都痉挛了,林小姐又不是外人,何必急着起来”,手下却不敢忤逆他下的指令,将他转移到轮椅上。
江淮刚坐稳,书俏便跑进了他的卧室。两只眼睛红红肿肿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培安识趣地退了出去。书俏一言不发地蹲在了江淮的轮椅前,脸颊贴上了盖在他腿上的毛毯。这一下,江淮的眼圈也红了。
“我从来都没奢望过你爸爸妈妈能一下喜欢我。”他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微笑,又颤抖动了动右手,用虎口蹭了蹭她眼角的泪痕,“你不要难过,我没有什么,我……挺好的。”
“可是我不好!”她想忍住眼泪,想在江淮的面前保持镇定和坚强,可无论怎么努力,还是掩饰不了口中的哭腔。
“那就都是我的不是了。”江淮说,“你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好的,是因为我不好才让你受委屈的。刚才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真是没有用,在这样的时候,我竟然只能仓皇出逃,书俏,我至少是不是应该留下来?”
“留下来做什么?继续忍受怪声怪气的讥讽?”书俏颇有些不服气,扬起脸说:“谁也无权那样对你,那根本毫无道理!”
江淮的眸子一黯,淡淡地说:“站在父母的角度,他们当然有理由那么做。如果我有一个天鹅一般美丽的女儿,有一天她跟我她要嫁给一个癞□□,我想,我也不会在乎风度之类的玩意儿,一定会大骂那只异想天开的癞□□的。更何况,我还是一只瘸……”
“江淮!”她懊恼地制止了他说下去,“你不是!”
江淮收了声,笑了笑道:“对不起,书俏,我不该在你全力为我争取的时候说丧气话。”
见他振作了一些,书俏也感到心情没那么压抑了。关于和父母这边谈判的情况,她并不想隐瞒他。“我的争取并不成功。我的父母很固执,他们让我在他们和你之间做选择。”
他显然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只是问话间多了一丝怯意:“你已经选择了?”
“没有。”她说,“我拒绝了这样的选择。”
他深深地看着她,说话的声音仿佛压抑在喉咙里,带着沉闷苦痛而又混合着动容:“所以至少,我没有被你放弃,你还是要我的,对吗?”
她把手探进他的上衣里,摸着他背脊上的刀疤,郑重地道:“江淮,我是不会让你的生命里再多一道伤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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