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达啊,品茶,品好茶。”
方大家招呼道。
刘学究立刻会意,将滚烫的茶杯直接捧起,微微呵气将其吹凉。
“师尊,请品茶。”
刘学究作揖道,屈身平腰, 双手捧着茶杯,笔直地推给方乐同。
“不愧是通达啊,还是你尊师重道。”
方大家笑道。
袅袅间饮茶,然而刘学究却没机会真正喝上一口热茶。
他太懂了方乐同,知晓他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
脖子一歪就是让自己给他捏脖子,捶一捶肩膀就是要自己给他敲背。
方乐同现在还在收敛, 他还没把脚放上来,若是那样自己还得捧着他的臭脚,问他捏得舒不舒服。
“通达啊, 说一说你的困惑吧。”
方大家终于发话了。
“为官途中遇到流民数百,他们围住学生的马车,向学生索要施舍赈济。老师,你应该听说了龙渊狼灾了吧?”
刘学究问道。
当然,这些是他瞎编的,只有狼灾是真的。
这种虚实结合的谎言更有迷惑性,想必这老家伙压根猜不到——以那狼灾之恐怖根本不可能有所谓的“流民”。
“哦,狼灾,那真是太可怕了。”
方乐同道。
“好在通达你无事,至于那流民问题——”
他突然起身,招呼道:“通达,随我来书房。”
刘学究点了点头,跟随方大家进入书房。
书房内藏书千册,上至《神话考》,下至《风流人物抄》。
刘学究进入书房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书桌上的手稿, 以及随手放置一旁的练笔书法。
“我看看,那本《天地人和论》放哪了……”
方大家翻找着, 书架上积灰甚厚,哪怕坐拥如此之多藏书,以他现在的岁数,也懒得勤加翻阅了。
虽有常言道:活到老学到老。
但方乐同也有借口的,他研究的是什么啊?当官和南陵风骨啊。
这个岁数早已做不了官,而南陵风骨早已入土。
所谓学以致用,不能致用学什么呢?
自己入土后没准还能梦回南陵,现在还活着又着急什么呢?
“哟,找到了,咳咳咳……”
他被积灰呛去了。
“我看看啊……官威以镇百姓,若百姓围其车驾,当杖打八十,以护官威。”
方大家说道。
“也就是说,学生不应该赈济他们,而是应该镇压驱打他们?”
刘学究问道。
方大家摇了摇头,回道:“书中所言放置当今世代不可通行。”
他随即补充了一句:“古人身体强健,比如那南陵人各个身长八尺,成年男子皆力能举鼎。
今人身体孱弱, 杖八十太过分了, 减为五十。”
刘学究闻言连忙作揖, 说道:“不愧是老师,通晓古今,国士无双。”
方大家被刘学究的奉承逗乐了,连连摆手道:“那称得上什么国士无双,哈哈哈,一介闲野村夫罢了。”
“师尊仅仅数言,学生宛如茅塞顿开,师尊金玉之口,学生无以为报。”
刘学究继续奉承道。
方大家又捕捉到了关键字眼“金玉”,他瞥了一眼刘学究的打扮,叹气道:“通达啊,为师其实也猜到了,你的仕途不算通达……”
刘学究点了点头,叹息道:“师尊慧眼如炬,学生确实是在贬谪途中。”
方乐同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金玉出口,金银落地,道理想必你都懂,可你现在……”
现在刘通达是能“金银落地”的模样吗?
“学生有愧……”
刘学究抹眼泪道。
“莫要灰心丧气,人生总有起伏,说吧,还有什么是为师可以帮你的。”
方大家动了恻隐之心,毕竟眼前这个刘通达是这几年以来唯一前来探望他的学生。
“学生……学生想借师尊的手稿学习阅览,若是可以,请师尊赐我一幅书法,学生观书法便如师尊在身侧,时时鞭策……”
刘学究偷偷看向方乐同。
“好,可以啊。”
他回道。
“什……什么?”
刘学究没想到这老家伙居然真的同意了。
怎么回事,他改性了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手稿与书法很值钱吗?
“这卷《官场志》是为师总结十余本政论而得到的心得体会,你且拿去时时学习。
此幅《青山拂晓颂》乃是为师练笔之作,虽说练笔但也倾注了心血,并且笔法为师颇为满意。
这两样一并送你,望你仕途再起。”
方大家慷慨道。
“师尊之恩情,通达没齿难忘。”
刘学究五体投地,看眼就要叩拜。
“请起请起。”
方大家如此说道,但并没有搀扶之意。
刘学究就这样叩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那学生这就告辞了。”
刘学究抱起手稿与书法说道。
这比想象中简单多了,还说什么偷?咱们读书人动动嘴皮子,出卖点尊严人格,啥玩意搞不到手?
从未如此美妙的开局!
刘学究此时只想欢呼,只想喝彩。
“去吧,待你仕途再起时可不要忘记为师。”
方大家挥手道。
“一定一定。”
刘学究保证道,内心却在想,早点入土吧,老家伙。
坐于侧屋的徐姑看刘学究兴高采烈地离开,她神色依旧冷漠,只是举起手中烟枪,悠悠吸了一口。
吞云吐雾,好不惬意。
“徐姑,快过来。”
方大家呼唤道。
“徐姑!我喊你人呢。”
方大家声音已带有几分怒气。
“好,来了。”
她放下烟枪,尽管不情不愿,但还得伺候这个糟老头。
三天之约,刘学究可算盼到了那熟悉的马车。
马车停在一旁,那个流氓头子跳下车,似乎只有他一人前来。
“大……大哥!”
刘学究点头哈腰道。
流氓头子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又这般落魄了,东西搞到手没有?”
“您瞧——”
刘学究展示揣怀里的手稿与书法。
“那个,大哥您能不能请我吃碗粉,实不相瞒,我快饿死了。”
原本刘学究预计偷这些东西要软磨硬泡个几天,他已经想好怎么赖在方乐同家暂住。
结果没想到第一天就顺利骗到手了,可他没带足盘缠,住店和吃喝都要钱。
再如何省吃俭用也熬不过三天啊,昨天晚上只能露宿街头,整整一天一夜没吃东西。
好在流氓大哥按时来了。
流氓大哥看了眼他怀中之物,点头笑道:“好啊,请你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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