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这就叫格局！

    《千里江山》演奏结束，华璐芳可来精神了。
    一改方才的忐忑和担忧，她转向院长和其他资历深厚的老教授，一脸笑意盈盈。
    “诸位，给咱们的新生小朋友点评一下吧！”
    她这话说得极其客气。
    但语意分明是在说：“你们几个老不死的，还有屁放吗？”
    当然，这是林易站在角落里，自己给花姐配的音。
    两人现下不便交流，不经意间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十几位老师无人说话，所有人都静静地等着王昌临发言，毕竟他是所有教授里资历最老的，尤其在民乐领域造诣深厚，是全国都数得上名的国乐大师！
    此时此刻，王昌临一改平日的严肃古板，整张脸红光焕发，连老皱的面皮和遍布的褐斑都显得平整光滑了许多。
    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
    他酝酿许久，这才开口，却是不赞反问。
    “你这曲子里的编钟……是自己做的背景音效？”
    “对！”林易笑着回答。
    “为什么不现场演奏？”
    “找不到人，而且……编钟太贵了，我们穷学生买不起！”
    林易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顿时全场哄笑。
    王昌临也笑了起来，当下拍板：“我给你演奏！”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王昌临教授……竟然主动提出给一群新生伴奏？！这也太给他们面子了吧？！
    关于王昌临是编钟演奏大师这件事，在学院里不是什么秘密！
    几年前，他还作为华夏非遗民族乐器介绍人，登上过央视舞台，专门介绍并演奏了编钟！
    然而遗憾的是，将军有剑，无敌可斩！
    虽然王昌临的编钟演奏技艺行云流水、引人入胜，但就跟其他所有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编钟作为一项古老的贵族乐器，在如今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早已找不到展示演奏的舞台。
    更有甚者，年轻人里几乎没有人愿意学习这个又粗又笨的东西，艺术院校和音乐院校也少有开设这门课程的。
    文化传承的断裂，不止是编钟，也是整个古典文艺界所面临的窘境，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王昌临几乎已经放弃了要把这门乐器传承下去的心了。
    可就在今天，他却在这个不甚隆重的场合，看到自己心爱的编钟在这样一首气势磅礴、高潮迭起的古曲里，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虽然这首《千里江山》的主乐器是古琴、古筝和大鼓，但真正贯穿始终的，是背景音效里的编钟！
    学生们听不出来，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太惊喜了，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收藏多年的一个古董，逢人展示便被斥之为一文不值，直到某一日直接被人开出了天价……
    作为一个真正民族艺术家，别人觉得他参与一个学生的演出是自降身价，只有他自己知道，能在有生之年遇上这样一首曲子！
    是他的荣幸！
    当下，他颔首连连，神情感慨，靠着椅子一言不发！
    华璐芳见状，就知道这位老先生已经被彻底折服，心中也是感触，又愈发为林易这小子的惊世才华而惊艳骄傲。
    “其他老师还有问题吗？”
    她继续问。
    一个蓄着披肩卷发、大腹便便的教授接过话筒，笑得满脸怡然自得！
    林易至今还没上过这位教授的课，但对他却再熟悉不过——面试当天，他演唱那一小段《我的祖国》拿下全场最高分，就是这位教授给拉的小提琴伴的奏。
    林易见他出来，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了。
    “林易，几个月没见，你这才华又逆天了啊！”
    “童教授，几个月不见，你这伙食标准又提高了啊！”
    林易打趣。
    童斌愣了愣，随即看着自己越发挺鼓的肚子，顿时哈哈大笑。
    无奈指了他一指：“咱们言归正传！林易，之前大家都在传，你搞了一个纯民乐的曲目，我还以为你对我们西乐有什么意见呢！现在看来也不是啊！”
    “当然！音符是不分贵贱的，只有人才分高低！”
    林易说得平静。
    这话一出，全场肃然起敬。
    童斌满脸赞许，笑道：“那你为什么会想到在这首曲子里，加入提琴呢？”
    林易猜到他要问这个，耸了耸肩。
    “只是因为那一段要表达的情绪，提琴正好合适，仅此而已！”
    “那你不会觉得提琴的加入，会破坏整体的……怎么说，古典氛围感吗？”
    “不会！”
    林易淡然笑道，“好的音乐是有包容性的！虽然现在，社会主流是崇尚文化自信，总觉得自己家的就是最好的，但我认为，自信和傲慢还是有分别的。
    “真正的自信不是一味坚持用古典乐器，而是可以放心大胆地把西乐加入到古典乐曲中，但并不担心被他抢走风头和光芒，这才是真正的自信。
    “而一味排斥西乐，见到演奏西乐就说是崇洋媚外，这不是自信，而是傲慢，而傲慢的底色就是心虚。当你真的强大了，会对其他文化抱有足够的尊重，并学习、借鉴，以丰富完善自身。
    “这就是我对西乐和民乐的态度，也是我在这首曲子里加入提琴的原因，大家会觉得刚才听到的乐曲破坏了整体的传统文化氛围吗？”
    众人跟木偶似的机械摇头，同时，热烈的掌声爆发出来。
    观众席后几排，各社社员们捂着自己想跪下去的膝盖，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看见嫦娥坐在月亮上抠脚丫子的惊骇！
    格局，兄逮们，这就叫格局啊！
    人群里，廖枫很是吃味，小声嘟囔：“什么呀，不是选拔节目吗，怎么搞得像毕业答辩一样……看给他显的！”
    辛志波心头震撼，瞥了他一眼。
    “快跑，这里有个柠檬成了精！”
    他心道。
    听完林易的发言，一众大佬对他的欣赏和爱惜越发浓郁，争先恐后地提问交流，生生把节目选拔现场搞成了音乐理论研讨会！
    华璐芳简直哭笑不得，出来控场：“各位老师，咱们有什么问题稍后再和林易同学交流吧，后面还有节目要看呢！”
    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住嘴。
    廖枫看这架势，相信林易真的是有备而来，彻底慌了。
    盘点了一下当前局势，华璐芳副院长唱《我的祖国》，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占了5分钟，《风之谷》黑马抢镜，一下就去了15分钟，《千里江山》又占了6分钟。
    现在音乐学院的时长，就只剩下4分钟了，刚好一首流行歌的时间。
    廖枫惊叹于形势变化之快，而且这时才幡然醒悟——这已经敲定的三个节目，竟然全部都是林易的手笔，连《风之谷》也算是被他一手扶植培养起来的。
    他慌了，当即意识到自己再不出手，怕是这场晚会流行音乐社要被剃光头了。
    当下毫不犹豫举手，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合唱节目请上舞台。
    这是一首两男两女的合唱节目，廖枫特意选了偏主旋律的歌曲，而且演唱难度极大。
    林易完整听下来，感觉颇有一种某年春晚《相亲相爱》这首歌的感觉。
    四个新生明显是经过紧急培训，音色、配合、台风，都十分到位。
    演唱结束，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包括一众教授讲师也鼓掌叫好，显然是对这个节目十分认可。
    站在林易旁边，朱嘉嘉脸色不好看了，压力极大。
    “啪”的一声！
    林易突兀地拍在他后背，惊得他佝背一挺，整个人精神了。
    “别紧张！好好唱！”
    “……嗯！”
    朱嘉嘉迟疑地答应了一声。
    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一样接收到林易的勇气。
    虽然对这首歌很有信心，但毕竟只是一首情歌，再加上自己唱功也比不上这些专业学声乐的，又是以一敌四……
    他心里很没底！
    但看着林易平静从容的眼神，他还是深呼吸一口气，调整情绪，站上了舞台。
    乔少文弹奏钢琴，轻柔的旋律响了起来，一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四分钟后，全场鸦雀无声！
    评委们的表情十分尴尬，紧急讨论了起来。
    林易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到个大概！
    他对朱嘉嘉今天的表现，可以打80分，这样一首情歌要去硬刚对方的主旋律合唱，肯定不是对手。
    但！
    原创这一点，给这首歌大大加分，将登上舞台的实力提升到与对手难分伯仲的分量。
    然而林易作为活了这么多年的体面人，非常了解国人骨子里“万事皆需平衡”那一套。
    往年的迎新晚会，撑起音乐学院门面的都是流行音乐社，今年这要是猛不丁地剃了光头，实在是说不过去，流行音乐系的老师们脸上也无光！
    更何况这个节目也确实很好，水平足够登台。
    诸位评委简单商量了之后，还是决定把最后一个名额给了流行音乐社，同时对朱嘉嘉和林易好一番安抚。
    朱嘉嘉的脸色立马丧了下来，对林易一脸歉疚，觉得是自己没把这首歌表现好才落败了。
    林易不以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转过身，对评委们淡然一笑。
    “诸位老师，是这样，我觉得《千里江山》这首曲子还不是很成熟，想要再打磨打磨。这个登台机会就让给朱嘉嘉吧，反正都是我写的曲子，估计老师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这话一出，教授们全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