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月明风高。
方金旺从值班宿舍的床上翻身坐起,借着月光第n次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九点了。
下床,伸手从床底下掏出一双“解放鞋”,套在脚上。把压在床尾的皮夹克拎起来披上,从兜里掏出“希尔顿”,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又长出一口气。
娘的,过了今晚,我看你还牛什么,你以为到时候还会有人能帮你吗,就凭那些臭工人?一个村办厂的小厂长,整天说什么为村里创效益,为工人谋福利,简直就是个傻逼。这年头儿,谁他娘不为自己,天诛地灭,你愿意犯傻,也不要挡了别人的道儿。
我一个副厂长,一个月比他娘工人多挣不了三四十块钱,请客吃饭报个销还要三审四审的,拿我当什么啦。
李淼,你也真是够傻的,这厂里的钱又落不到你手里,给胡奎那王八蛋意思点儿能咋的,现在好了,胡奎说了,你下去,我就上来,到时候就是我说了算,厂里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等我当了厂长,得先他娘把那三千块钱捞回来,胡奎这个狗曰的,胃口太大。
方金旺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又用力吐了口痰,把披在身上的皮夹克穿上,从柜子上的包里掏出一个板子和一个报纸包裹的东西装进裤兜里,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冬天连个虫子叫声都没有,只有“呼呼”的西北风声。
门卫室里也黑着灯,老姜头早睡着了,晚上方金旺来值班时给老姜头带了瓶“祁州大曲”还有些猪头肉,说是过节聚餐剩下的。老姜头爱喝酒,非常爱喝的那种,他自己打散酒从来都是一次只打半斤,因为老姜头人送外号“一直喝”,他喝酒只有两个结局,一是酒喝完了,二是人喝倒了。
不过老姜头酒品好,喝多了就是睡觉,不吵不闹不吐不撒尿。
今天他肯定是喝多了,因为方金旺给他的是一个整瓶的“剩”酒。
娘的,等自己上任了,第一个就把他开掉,让这种玩意儿当门卫,还不如养条狗顶用。
方金旺还是凑近门卫室,贴着窗户听了听,里面呼噜声跌宕起伏。厂子大门已经关好,甚至上了锁,现在“很安全”。
方金旺高抬脚轻落步的向车间走去,双手抄兜,右手在裤兜里握紧那个东西。不知为什么,他感觉今天晚上格外的冷,从内而外的温差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车间里没有亮灯,不过能见度很高,月光能透过四面墙上浩大的玻璃窗群照射进车间,除了一些墙根角落里,大部分地方都能看的很清楚。
车间内有两条卫生纸切割设备,用来把一米六宽度近百斤的大纸卷,通过几个步骤的操作切割,最终成为一卷卷常见规格的卫生纸。
地面上很干净,这一点方金旺觉得李淼做得很好,生产车间就应该搞清洁一点儿,卫生纸卫生纸,你生产车间都不卫生,产品怎么卫生,产品不卫生怎么销售,没有销售哪儿有利润,没有利润……我怎么搞钱。
墙边是一个配电柜和一个工具柜,整个车间一览无遗。
方金旺打开手电,在一号机组摸索着,很快找到了前几天修复的部位。
他把手电固定在一边,手电光正照在自己前面,然后熟练地掏出板子开始拆卸机器零件。
十几分钟后,机器上的一个零件被取了下来。
方金旺把取下的零件放在一边,从兜里拿出那个纸包。纸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物品,与拆卸下的零件一样的零件。
方金旺开始把拿来的零件在机器上安装,昏黄的手电光映照下,脸上露出的笑容显得阴森诡异。
“不许动!我是警察!”一声大吼让正在兴奋的方金旺猛地哆嗦了一下,脚有些发软,险些跌倒在地。瞬间感觉有一股寒流包裹住自己全身,冷的牙齿都有些颤抖,心脏也剧烈的跳动起来。
方金旺不敢动,只是慢慢地举起双手,抬头看向猛然打开的车间大门。
很快,两名警察冲到他的面前,李淼跟在他们后面。
“你干什么呢?”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警察问道。
“修……修……修机器。”方金旺结结巴巴的回答。
“修机器?大晚上你一个人修机器?我看你是在破坏机器。行了,别往上面安了,跟我们走一趟。”
另一名警察走过来给方金旺带上了手铐。
“警察同志,我真是在修机器,真的真的,这机器出了故障,明天就坏了。”方金旺哆嗦的更厉害了。
“明天就坏了?所以你今天提前修?你厉害呀,不但懂机械,还能掐会算。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走。”身材高大的警察调侃道。
这时另一名警察已经把两个配件和作案用的板子分别装进档案袋里,从背后推着方金旺向外走。
几人来到李淼的办公室,准备在这里预审。
方金旺经过最初的震惊和恐惧,现在已经安定下来了,他知道自己栽了,自己的计划早已被对方知晓,这次是守株待兔把自己抓了个现行。
他看了看屋里的人:两名警察,还有李淼、李焱兄弟。
“我是市局刑侦大队队长程汉坤,接到群众报案,你多次蓄意破坏工厂的机械设备,给生产造成巨大损失。说说吧,是谁指使你的,你的同伙还有谁,为什么要这样做。”程汉坤盯着方金旺说道。
“你早就知道了?”方金旺没有回答程汉坤的问话,而是转头看向了李淼,“一直没有揭发我,就是为了抓我个现行吧,你够能忍的,可惜了,我要是早一点动手,你就不可能翻身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李淼看了看程汉坤,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就对方金旺说道:“有半年了吧,开始只是怀疑有人故意破坏,没想到会是你。后来知道你曾经贿赂过胡奎三千块钱,我才开始怀疑你。”
李淼把时间线推到了半年前,开始一步步击溃方金旺的心理防线。李恺在之前把可能产生的对话给他分析了一下,怕方金旺心存侥幸,将希望寄托在胡奎身上,自己把事情扛下来,所以让李淼引导方金旺向胡奎身上带。
方金旺贿赂胡奎三千块钱的事,是前世的零几年,方胡两人翻脸时说出来的。当时胡奎已经不是村主任,甚至因为侵吞公款的事受到了处分;方金旺则先是承包,后是收购,已经把村办的卫生纸厂收为己有,而且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十来年的时间把厂子发展的红红火火,小富一方。
落魄的胡奎挟恩图报,多次向方金旺借钱,当然是不还的那种“借”,终于方金旺不再惯着他,两人大吵一场,胡奎破罐子破摔的把方金旺贿赂自己陷害李淼、还有后来承包、收购纸厂时作假的事情说了个底儿掉,虽然吵架是在办公室,但还是被传了出来。
不过当时李焱和李淼已经先后离世,所以也没人把这件事情掀起来秋后算账。
方金旺“蹭”的站起来,“你知道胡奎收了我三千块钱?”
李淼向下摆了摆手,让他坐下,“知道,还知道你从去年年初就开始向他行贿,成袋的粮食、成块的猪肉、还有他儿子的自行车,直到三千块钱的现金。”
方金旺看着李淼,嘴开始哆嗦。
李淼继续说道:“这么大数目的现金,你一年半的工资啊,肯定是有所求,而且所求还不小。从我知道你行贿后,就发现工厂的机器开始频繁出现故障,而且很多次故障都是出现在相同的位置。尽管咱们的机器都是二手的,而且使用多年,但这么频繁的故障率还是让人费解。我又发现机器故障大多是出现在放假后开工的第一天,而放假期间总有一天是你值夜班。种种巧合,我不得不怀疑到你身上。后来你又多次建议我把李焱的维修费用改为现金支付,我才想到,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应该就是针对我,你想要的是我的位置。”
方金旺靠在椅背上,带着手铐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脸色灰白,“你真沉得住气,是我小看你了。”
李淼微笑着继续说道:“从李焱的维修费改成现金支付后,我发现你在我面前越来越无所顾忌,我知道你准备要掀盖子了,我也不得不报案了。”
“这么个芝麻大的事儿,报到市局?你这是怕胡奎把我捞出来,你应该知道胡奎跟王副乡长的关系吧。”方金旺冷笑着。
“胡奎救不了你,他自己还有一屁股事儿需要处理呢。”程汉坤把一个档案袋放在桌子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册账本,“挪用占地款,虚报账目,冒领村民贫困补助,总计……一万三千七百元,对了,还要加上收受你的贿赂三千元,这数目,啧啧啧,要是前些年,够得上枪毙了,现在即使退了赃也得进去个十来年。那个王副乡长,你们也别指望了,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经过我们调查,他受贿金额巨大,涉及到十一个村的干部,材料我们已经移交区监察部门了。”
屋里很安静,安静的让人窒息,方金旺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看着程汉坤,哆嗦着说道:“我交代,我检举伴山屯村主任胡奎,向我勒索贿赂,逼迫我破坏纸厂生产设备,妄图嫁祸给纸厂厂长李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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