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了头,纪筱抬起迷蒙的眼睛去看,却见他嘴角上竟也被自己溅了一滴,而後那淡红的舌尖一舔,便将液体吞入口中。
「玉砚的东西真好喝。」他笑了笑。
纪筱的脸烫得厉害,稍稍别过脸去,胸脯起伏着道:「你别再说了……」
龙墨便不再说笑,忽然俯身将他抱了起来,就着交合的姿势压在了墙上,重重向上顶去。纪筱觉得自己在摇晃中随时会坠下去,不由得紧绷了身体,却觉得下处含的那硬物愈加灼热,逼得他毫无退路。
对於上一次情事的记忆很有些模糊了,因为那时尚未结束他便已晕了过去,而这次虽然脑中一片混沌,却仍是意识清醒。时间似乎过於漫长了,手指渐渐连龙墨的肩膀也抓不住,而他竟还没有结束的征兆,纪筱在他怀里软得连告饶的力气都没有,鼻腔里都带出哭音来。
最後泄精的时候,竟更是惊人,纪筱觉得腹腔内都要被那热液充满了,却又挣扎不开,只得呜咽着忍了。最後,龙墨终於抱着他回了卧房,纪筱躺在温软的床榻上时几乎立刻就要睡过去,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龙墨竟真的在他体内留了墨汁麽?
这个念头一动,他便觉得後穴内有些发痒,似乎有什麽正要流出来,他偷偷睁开眼睛去看龙墨的动静,见他已安静地阖了眼皮睡在一旁,便大着胆子伸手向身下摸去。撑开自己身体的感觉有些怪异,但手指确实沾到了粘腻的液体,触觉并不像是墨。
纪筱微闭着眼,悉悉索索地伸手到眼前,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了看,手指上果然不是色,却是奇异的有些光晕流转的液体。
「玉砚在看我的东西?」龙墨不知何时转了过来,懒懒地撑着头,眼睛里全是笑意,「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要多少都给你。」
「你……你……」纪筱窘迫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後突然道,「你不是墨妖。」
龙墨面色没有什麽波动,依旧是笑:「为何这麽说?」
「我查过典籍,古物虽有成精的典故,却并无笔墨之类,况且……况且墨本是辟邪之物,又怎会修成精怪。」纪筱对鬼神之说并不清楚,现在看他脸上笑意渐浓,更是没了底气,却还是道,「就算……成了精怪,也该是一身浩然正气,怎会像你这样……」
「我这样?」龙墨眯着眼睛笑了很久,才道,「玉砚,我不是凡间之物,你若真想知道我的来历,何不去问问那个呱噪的驸马,是从哪里得的墨。」
纪筱当真去寻了浚仪,这位三驸马挂了个羽林卫统领的差事,平日无事就在宫墙内外闲逛,十分好找。这时刚逢下朝,文武百官陆陆续续从离朱殿出来,浚仪高大的身影站在十来阶台阶上很是显眼,正和户部尚书李见初低头说着什麽,看见纪筱才抬了眼,笑道:「玉砚兄怎麽上这来了?」
纪筱向他微微一笑,转而对李见初做了一揖:「恩师。」
李见初点头道:「好些时日没见你,现今还在翰林院抄抄写写麽,待我闲了再替你打算打算。」
纪筱又长长弯下腰去:「学生天资驽钝,如今能有一席之地已是万幸,不敢奢望其他,恩师莫要费心了。」
李见初并未像以往那样絮叨,随意嘱咐了两句,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了,只剩下浚仪和纪筱对面站着,最终还是纪筱先开了口。
「浚仪兄,有件事想要请教,」他顿了顿,径直问道:「那封龙墨是从何处得来的?」
浚仪自在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许尴尬,呆呆地向阶下踱了两步才道:「玉砚兄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纪筱愈发觉得古怪,追问道:「可是来路不正麽?」
「不不不,」浚仪连忙道,「哪里来路不正了,是那老头硬要塞给我的。」
「老头?」
浚仪见说漏了嘴,干脆u了口气,道:「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惯常休憩的角楼上说。」
这外宫院墙的角楼修得甚高,从上望下去视角极好,纪筱却没有兴致欣赏,只管催促浚仪交代得墨的来龙去脉。
「自从太子被册封之後,边关一直未派人去巡视,皇上这才在两月前下旨,让我去西疆走一遭,这你是知道的。」浚仪低声道,「只是回程途中,手下有个好事的非要说前方有一个百年前洪涝冲出的巨湖,风光极美,我们便绕道去那逛了逛。谁料那日天气不好,雷雨交加,我们在湖畔长亭避雨,碰到一个老者。那老者面相有些怪异,眉骨和鼻梁都比常人高耸,手里捧着个小匣子,一直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外面下着雨,又不能让手下赶他出去,谁料他竟上前来说我有贵人之相。」
说到这,纪筱还未表态,浚仪自己就嗤了一声:「不是我自夸,就那样的随从排场,衣着穿戴,谁能看不出是贵人来着。我懒得搭理他,但他还是执拗地捧了那匣子来道,这是一锭极珍贵的墨,希望我能转交给有缘人,然後就冒雨走了,追都追不回来。」
纪筱怔怔地道:「那你还说那是前朝御墨,天下仅存一枚什麽的,说得有板有眼……」
浚仪尴尬了脸色,又低声道:「还不是手下有人硬充懂行的,说这墨有年头了,上面还有龙纹,想必是前朝的御墨,我便依样画葫芦说给你听罢了。」他说完,又u了口气,「玉砚,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拿这路上随意得的小物当做礼物有些说不过去,我这才没说。」
纪筱见他满脸歉意,忙道:「浚仪兄莫要这麽说,那确实是好墨,我很喜欢。」
浚仪却并未显得好受些,又咳道:「可如今,太子殿下都把它要了去,你就别惦记了吧,我这正在搜罗别的古墨的消息,有好的就告诉你。」
纪筱自然不能把龙墨自己跑回去的事说与他听,只得道:「此事我理会的,浚仪兄不必费心了。」说完便寻了托词急急走了出来。
而外面不知何时已候了两名内侍,见了他便道:「太子殿下命奴才们告知纪大人一声,殿下前几日忙於国事忘了归还宝墨,请纪大人今日去东宫取墨,殿下还要当面道谢呢。」
纪筱一怔,暗道:莫非东宫事杂,太子竟未发觉那墨不见,这才命他去取?万一到时候拿个空匣子出来,没有龙墨,殿下岂不是颜面尽失。他一路走一路琢磨,等到取了墨匣,还是不要打开的好,就糊里糊涂地把它带回来,当做太子还了墨给他,大家都有个台阶下。
等到打算得差不多了之後,东宫那座略显阴郁的阴影已经映入了视野。
今日的延襄看起来心情颇好,没有生辰那日居高临下的架子,径直携了纪筱的手道:「纪大人海涵,这几日父皇仍是龙体倦怠,小王不免要多操持些,闲杂琐事都无暇去顾。」一面说一面向着身旁道,「还不让兰秋取那古墨来。」
纪筱也只得俯首违心道:「不敢不敢,那墨不值什麽的,殿下再多赏玩些时日也没什麽。」
延襄轻声笑道:「我哪有把玩的工夫,那日收在匣里都再没拿出来过,」说到这,又补了一句,「不过小王倒没有轻贱它,派了个贴身侍女看管着呢,那丫头仔细得很,连灰也不会给它沾上一点,纪大人尽管放心。」
纪筱心里更是发虚,额头上都汗涔涔的:「殿下费心了。」
很快的,一个眉眼俏丽的宫女捧着那墨走入殿中,高高举过头顶,跪到延襄面前道:「殿下,墨取来了。」
延襄微微笑着道:「不必给我,这是纪大人的东西,给他便是。」
纪筱忙接过,忐忑又有些急切地想放进袖子里,又觉得不妥,转而对延襄作揖道:「多谢殿下。」
「纪大人不用看看墨麽,」延襄有些玩笑似的道,「不怕我换了假的给你?」
「殿下说笑了……」纪筱笑得嘴角都有些发僵,想尽量不动神色地收了匣子,却不知怎的脱了手,匣子直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都齐齐盯着地上,除了摔裂的木匣,哪里有龙墨的影子,纪筱心里一紧,又强作镇定下来:「这个……」
「大胆奴才!」延襄脸色难看地厉声喝道。
纪筱险些就跪了下去,又发觉延襄喝骂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跪在一边的兰秋。
「那古墨被你弄到哪去了!竟然想糊弄我和纪大人,不要命了麽!」
兰秋慌得红了眼眶,连连叩首:「殿下饶命,奴婢不曾私藏宝墨,不知怎会如此……」
「那墨一直由你保管,竟敢推说不知,好一个嘴硬的贱婢,」延襄气得直发抖,向左右道,「把她拖出去打死!」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兰秋哭求道,却身不由己地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扯着头发拖了出去。
「殿下!」纪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出了一身的汗,忙上前道,「求殿下开恩,饶了这位宫人,这墨……这墨消失得有些蹊跷,未必是她所为。」
延襄眼神阴冷地看着他:「纪大人是说,我宫中还有其他的鸡鸣狗盗之辈?罢了,此事小王自会彻查,不过那贱婢看管不力,仍是死罪,纪大人不必为她求情。」
「不……」纪筱眼看因那龙墨之故就要搭上去一条人命,用力握了拳,心内一横道,「不瞒殿下,那墨此时正在我家中,它……它有些灵性,十分认主,所以……所以才偷溜回我那里,并非这位宫人的过失。之前是我欺瞒了殿下,请殿下降罪。」
延襄听了这话,神色有些诡谲,半天方道:「你是说,那墨长了脚,自己回去找你了?」
纪筱焦急地点了点头:「此事说来荒谬,可是千真万确,求殿下饶了那宫人。」
延襄眯起双眼,缓缓道:「难道说,是小王德行太浅,被灵物厌弃,所以竟连封墨也留不住麽?」
纪筱一惊,忙跪下道:「臣失言,此事与殿下德行绝无干系,只是那墨与臣甚是投缘,所以才……」
「不必说了,」延襄抬起下巴,冷冷道,「我不问你的罪,你且把那墨送於我,我倒要看看它如何再回去寻你。」
「殿下!」纪筱愣了愣,俯首向他道,「臣家中藏墨甚丰,愿任殿下挑选,但那龙墨,恕臣不能相送。」
头顶忽然没了声音,这段沈默既漫长又难熬,许久後延襄长长u息了一声:「纪筱,你好大的胆子。」
「臣……」纪筱抬起头看向他,蓦然被那压迫的气势逼出了一丝倔强来,「恕臣直言,这墨是臣的东西,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也没有强迫臣子夺人所爱的道理,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坏了殿下的声名。」
延襄弯下腰,紧紧抿着锋利的唇角,极近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直起身向左右道:「送纪大人回去。」
白天在东宫壮完胆气之後,不到入夜,纪筱就有悔意了,他虽然对官场深浅不大通,却也十分明白得罪太子殿下绝对是件吃不了兜着走的事,只是还不知那位喜怒无常的太子究竟准备如何报复他。再三苦思,只是落得头痛而已,连素日喜爱的字帖也看着烦闷,对着桌上烛火只是u气。
不知不觉,一只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然後是一声轻唤:「玉砚。」
纪筱知道是龙墨又现了人形出来,便轻u了口气,低声道:「今日我去了趟东宫。」
对着他,好像那些憋在心里的胆怯、委屈和愤怒都藏不住了似的,纪筱不知不觉把这一天的遭遇都说了一遍,说到那险些被处死的宫女时脊背都发起颤来,喃喃道:「此人若是即位,绝不是贤德之君,还强要我将你再送给他,我……我没有答应。」
龙墨从头到尾听着,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反复抚着纪筱的後颈,最後才轻轻笑了笑:「多谢你。」
纪筱怔怔摇了摇头:「不必谢,我也不舍得把你交到那种人手里……」
龙墨的手微微一顿,忽然揽紧了他,气息灼热地贴着他的耳朵道:「玉砚,你真好。」
纪筱受了惊吓,此时格外依恋他的温度,也不像往日那般不自在,轻轻反手抱住了他的背,在那温厚的怀抱里渐渐平静了下去,并没有在意到龙墨眼中不寻常的深邃。
第三章
春末时节,京城里连绵细雨下个不停,又逢上太後诞辰,连着便是三日的假,附庸风雅的朝中文士乐得结伴去郊外野游,吟上几句淫雨霏霏的闲诗。一向喜好玩乐的三驸马浚仪却在这一天脸色严峻地来到了纪筱府上,与他在书房里嘀咕了一阵之後,饭也没吃,骑上马不知又匆匆去了哪里。而走出书房的纪筱神色也变得很不好看,叫过管家问了问府中的账目之後,又回去清点了私房细软,不知在盘算些什麽。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龙墨依旧来寻他,见他只披了件单薄的绸衣靠在窗前听着淅沥的雨声发呆,温润的面孔上有些许孤寂惆怅,竟让人不自觉想要疼爱他一番。
「玉砚在想什麽?」龙墨微微俯下身,刚想伸手抱他,却冷不防被推开了。
纪筱神色冷淡地摇了摇头:「我有些烦心事,你暂且别来扰我。」
「哦?什麽烦心事,不如说来听听?」龙墨懒懒地靠到他对面的窗沿边,口中虽说着话,目光却放肆地打量着他松松的衣襟下洁白的脖颈和锁骨。
「我今日听说……」纪筱似乎烦恼了许久,轻声道,「兖州这几个月来滴雨未下,眼下都要到芒种了,再旱下去今年必是颗粒无收。」
龙墨轻轻皱了眉:「兖州?那是什麽地方,离京城近麽,那里没有粮食会饿到你麽?」
「那是我家乡。」纪筱低声说完这句,又自言自语般低声说了下去,「我如今只是个苦巴巴的清水文职,没有一点办法,只能自己筹些银两,等浚仪笼络了人脉,希望在秋冬之前能置一批粮食运去。」
龙墨依然不解:「你们皇帝为什麽不管?」
「朝廷发放赈粮必要等灾情十分严重之时,还要逐级奏疏递送上来,再由户部审核,御笔亲批,重重耽误下去,不知要饿死多少人……」纪筱似乎想到了什麽苦痛的往事,眼神一黯,便不说话了。
「这等天灾,人力难以相抗,玉砚在这里发愁也无用,不如想开些?」龙墨语气轻巧地说道,站起身向他走了过去,捞了他垂下的一缕长发把玩,见他没什麽反应,又低头去亲他的颈项,忽然「啪」的一声,脸颊上就挨了一下。
这一下打得他有些懵,抬头看时,纪筱的脸上已有了些怒气:「那兖州是我故地,当年我双亲就是大旱之年饿死在那里,如今眼看又要重现惨剧,教我如何不忧心。」
龙墨神色平淡地道:「这天下自古大旱洪涝何曾停过,如今不过正轮上那兖州罢了,生死劫难都是天数,你理那麽多做什麽。」他说完还打了个呵欠,伸手来拉纪筱,「难得你这几日不用出去,我们早些休息是正经。」
纪筱气得直发抖,一把甩开了他:「果然是无根野妖,连这等眷恋故土之心也不懂,心里只有那等下流事,罔我对你抒怀这些心事,简直是对牛弹琴!」
龙墨的脸色渐渐变了,似乎想要说什麽,纪筱已经转过了身去:「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纪筱本就是个温善性子,第二日便消了气,甚至有些自责,暗忖那龙墨本就不通人间之情,所说言语皆出自天性,而自己脱口的那些重话不知伤着他没有。好容易挨到入夜,他特意在卧房内掌了高烛,等着那个人像往常一样推开他房门,轻笑着道一句:「玉砚。」
恍惚间有人从背後抱住了他,还低下头轻蹭他的额角,低声道:「玉砚还在生我的气麽?」
「没有,」纪筱有些难过地回抱住他,「我不该同你置气的。」
然而不知怎的,龙墨忽然就推开了他,眉眼间是从未见过的冷意:「你们凡人真是变化无常。」说着,竟抽身离去了。
一瞬间,寒意包裹了纪筱全身,他猛地醒了过来,才惊觉一切是梦,天已经微微亮了,自己竟趴在桌上等了一夜,桌上的烛泪已层层叠叠地凝固堆积在一起,让纪筱不由得u了口气出来。
接下来几天,龙墨始终没有再现出人形,那墨也一直静静躺在桌案的匣子里,在日出日落间流转着暗紫的光晕。
纪筱也曾在深夜无人时将那墨握在掌心中低声道:「龙墨,你出来好不好?」却是悄无回应,他踟蹰了片刻,又放回匣中,默默将後面那句话咽回腹中。我……想见你。
古籍上说过,精怪妖魔都是缥缈之物,不易捕捉,偶然得见也难以相守。古时书生被狐妖魅惑的故事比比皆是,最後都是贪欢一晌,抱憾而终。自己多半也是要重蹈前人的覆辙了,纪筱合上古卷,从书库里沮丧地走了出来,此时刚过午时,天色却阴沈了下来,似乎很快要来一场暴雨。
晨间明明还日光和煦,所以他铺了些书在廊下晒,也不知府中的家仆有没有去收,纪筱心中不安,便告了个假,急急往家中赶来。
然而,从他离了翰林院到家里这短短的路上,天色却又逐渐转晴,阴霾渐散,很快就天光大亮了起来。站在纪府门口的家仆看见匆匆赶回的纪筱,有些诧异:「先生怎麽这时候回来了,」他又抬头望了望天,「今个这天气着实古怪,倒同六月的天似的。」
纪筱也抬头向天空看了一眼,看不出端倪,便随意点了点头,向院内走来。书还是好端端地在廊下铺着,而自己卧房的窗户竟开着,似乎是被什麽大力撞开,窗纸都撕下了半片,挂在那里。
纪筱以为遭了贼,忙进屋一看,只见床榻上分明有个人,蜷缩在那里,床头帷幕也被扯了下来,裹在他身上,看情形似乎有些痛苦。
纪筱下意识就想叫人,却又看到那散在枕边直垂到床脚的墨色长发,心里一震,几步就走上了前去,果然正是龙墨。
「龙墨,你怎麽了?」
解开床帏,龙墨的脸才露了出来,他脸色苍白,额上的金色龙纹也黯淡了许多,整个人都十分虚弱的样子。直到脸颊被纪筱温热的手指一碰,他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低声道:「玉砚……」
「你怎麽弄成这样,」纪筱急急忙忙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有人伤了你麽,是不是有人来盗墨?」
「不要惊慌,墨还在桌上,」龙墨无力地抓住了他的手,「你听我说……」
「你……你要说什麽……」纪筱心里忐忑,无措地看着他。
「你将那墨放进装满水的水缸里,用石头盖上,七日之内不要揭开,」他吃力地欠起身,向纪筱道,「我这几日不能来见你了,你莫要担心。」
纪筱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想再问,却见龙墨苍白着脸催促道:「快去……快去……」
他只得点了点头,揣着那墨来到後院,这里平日总备着几个盛水的大缸,以备走水等不时之需。那缸中都是井里汲取的清水,十分澄澈,纪筱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墨小心地放了进去。盖上缸盖之後,想起龙墨的叮嘱,便又寻来府中信得过的老仆,让他搬来重石压上,七日内小心看管。
忙完这些,再回房中,床榻上只剩了凌乱的床帏被褥,已不见龙墨的身影。
五月初十,连旱数月的兖州传来了消息,那里在芒种前後下了足足连续五天的雨水,全城百姓无不欢欣雀跃,这封上疏後面的洋洋洒洒数千字照例是赞颂明帝圣德,国祚昌盛的虚话。浚仪站在下面听得几乎要打呵欠,强自忍了,等到那颤巍巍的老臣念完奏疏,上座的帘幕後依稀传来明帝的几声咳嗽,按浚仪以往的经验,此时若是无事便可退朝了。然而太子延襄忽然走上前,在玉阶下道:「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两月前,父皇将漕运一案交由儿臣彻查,儿臣不敢懈怠,经过这些时日多方查探,现已将牵涉此案的官员名姓及贪赃数额列入卷宗,请父皇过目。」
他这话音刚落,先前昏昏欲睡的满殿臣子全都紧张了起来,谁都知道这次的巨贪案牵连甚广,几乎能横扫整个朝堂,太子殿下手里的卷宗也不知掌握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在里面,那帮心虚的更是两股战战,冷汗直流地看向那递上龙案的长卷。
过了午时,纪筱正在院中与同僚闲话,只见浚仪满头是汗地走了进来,显然是刚跑了一路的马,见了纪筱连口气也没来得及喘就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纪筱满脸喜色,连连点头,「兖州降雨了是不是,今年总算不至於颗粒无收……」
「不,」浚仪立刻摆手打断他,脸色十分难看,「李尚书牵连进了漕运的案子,方才在殿上被当场收押,听说……听说可能下月就会问斩。」
纪筱呆在当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恩师……恩师他怎麽会……」他一把捞住浚仪衣袖,「是不是有人诬陷他,你同皇上说情了没有?」
「唉,你今天不在朝上,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浚仪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才看到一旁的另一位翰林,随意向他点了点头,将纪筱扯到角落里低声道,「这次赃款之巨,几乎抵上国库一年的收入,太子刚念完,皇上气得都从帘幕後站了起来,不顾病体,斥骂了群臣一顿。据太子说,李尚书一个人就私吞了足足百万两白银,其余金银玉器仍未入册,难以计量,这样一算,满门抄斩都是轻的。我此时若去求情,恐怕连媳妇的面也不用看,直接被拖出去先洗了铡刀。」
若在平日,浚仪从来不敢称那位娇滴滴的三公主作「媳妇」,现今大约也是急得脱口而出,纪筱没顾得在意这个,他听得太子二字,脑中已炸了个响雷,喃喃道:「莫非……莫非是上次我得罪了太子,他这次故意拿我恩师开刀麽?」
浚仪一愣,忙道:「你说什麽,你何时又得罪了他?」
纪筱匆匆将之前不肯让墨一事说了一遍,而龙墨自己回府的那段则含混带了过去,还没说完,浚仪就顿足道:「我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决不要得罪太子殿下,你怎麽就不听呢,现如今,现如今……」他挠了挠头,又道,「不对,说不定李尚书当真贪了那麽些东西,并非太子有意为难呢。」
纪筱连连摇头:「我不信恩师会做出这样的事,我要自己去问问他,绝不能让奸佞诬陷了他的清白。」
「他如今在天牢里关押着,没有圣旨如何能见,」浚仪皱了皱眉,「你先别急,等父皇气消了些,我试着去求个恩典。」
纪筱幼时双亲亡故,家中贫寒,朝中更无亲友,虽然春闱高中,却也无人扶持。所幸当时的主考官李见初十分赏识他的文章,收了这个门生,这才辗转进了翰林院,得个温饱无忧的闲职。纪筱对於这位恩师的感情十分深厚,如今见他大难临头,自是无法独善其身,满心想着如何为他洗刷罪名,救出牢狱。
他心中烦闷,踱到後院,看见那排水缸,忽然想起这恰好是龙墨说的七日之期的最後一日,然而这几天缸中却一丝动静也没有,不知他究竟在不在里面。这龙墨向来行事诡谲,纪筱从未看懂过,若说没有好奇之心也是假的,他贴在缸壁上听了一会,又伸手敲了敲,里面依旧没有声息。
纪筱盯着那盖着巨石的水缸半天,忽然想到,万一他要出来了,却被这石头挡着,岂不是会被闷死。不如先把石头搬开,他暗自盘算着,也不唤家仆,自己费力地搬起那块大石扔到了一边。
若是将缸盖推开一条缝,悄悄看一眼,会怎麽样呢?纪筱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按在了缸盖上。
陈旧的缸盖被推开时几乎没发出什麽声息,纪筱有些胆怯地向里瞄了一眼,忽然就愣住了,然後胳膊一伸,将整个缸盖推到了地上。
他俯下身,仔仔细细地向缸里打量了一遍,又转过来看了看缸外,几乎冒了一头的冷汗。缸里竟然什麽都没有,没有他几天前放进去的墨锭,连那满满的一缸水都一滴不剩。
「这……这究竟是……」
就在他惶然失措的时候,身後忽然响起一声轻笑:「玉砚,你可真不乖。」
纪筱猛地转回身去,正看见龙墨满脸含笑地看着他,周身已没有那种让人担忧的虚弱感,飘然如初,在明亮的阳光下微微昂着头。
「你……」纪筱怔了怔,忽然脱下外衣,上前两步就给他兜头盖上,急急道,「这大日头的,你怎麽出来了。」
龙墨眯起眼睛,又是好笑:「我又不是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不过……」他牵起盖在头上的薄衫,向前一罩,将纪筱也笼了进来,耳语般低声道,「玉砚为何不听我的话,也不怕害死我,幸好我有所防备。」
纪筱在布料阴影下惊疑不定地看向他,忙解释道:「我一时好奇,并非有意害你,我以後再也不……」
龙墨见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戏言,心里不禁温软了起来,对着那湿润的瞳孔和微颤的唇瓣,终於忍不住了似的俯身堵上了他的唇。纠缠间甚至毫不留情地捏紧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毫无保留地接纳自己的索取。
纪筱「呜呜」着後退了两步,很快又被按在了後院的墙上,所幸被外衫遮着头脸,不然倒真要羞死他了。
长长一吻结束之後,龙墨才泄了劲似的将下巴磕到他肩上,长出了口气:「可想死我了。」
纪筱的脸一红,随即想起他们莫名其妙地分别了十来日,确实是很久没有好好亲近了,就连刚刚的亲吻都让他不自觉浑身战栗了起来。
龙墨自然比他渴切得多,意图明显地拉着他往房里带,纪筱看了看尚早的天色,又加上心里挂着别的事,便有些抗拒,低声道:「你怎麽如此淫性……」他说完这句,忽然住了口,脑中电光火石般想起数件事来,这人与生俱来的水泽灵气,额间的金色龙纹,还有突然消失的五日里,兖州连降了五日雨水,甚至还有他索求无度的欲望,似乎都有了一个答案、
「龙墨,」纪筱有些迟疑地拉了拉他的手,「你究竟……是龙是墨?」
龙墨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你说什麽?」
纪筱咬住了下唇,低低道:「兖州的气候我再熟悉不过,一有兆头便是长旱长灾,怎会在芒种前後恰好下了五日的雨水,莫非是你做的?你回来那麽虚弱,就是因为降雨耗费了很多神力……对不对?」
龙墨攸然沈默了下去,不再像往常那样与他玩笑应对。
纪筱见他不否认,心里也暗自吃惊,略想了想,才犹豫着继续道:「不知你是龙族的什麽人,我从书里看到,四海皆有龙王,其余江河湖海也都有值守的龙王,你是他们的子孙麽?」
龙墨忽然冷笑了一声:「龙宗龙族高攀不上,我只是侥幸得道的一条孽龙罢了。」他眼神忽而一黯,「再说……我现在早已不算是龙了。」
纪筱讶异地问道:「那起先你为何要说自己是墨?」
龙墨向他眨了眨眼睛:「你不是喜欢墨麽?我想讨你喜欢罢了。」
「你……」纪筱又被他扰红了脸,「你说自己已不算是龙,又附在这墨上,是有何原因麽?」
「玉砚想知道我的故事?」龙墨忽然卖了个关子,轻轻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纪筱怎会不明白他的意图,忙後退一步:「你的故事我日後再慢慢听,现下……」他微微低下头,「你可否再帮我个忙?」
「什麽事?」
纪筱轻声u了口气,他心里其实十分踌躇,因为看几日前龙墨的样子,也能猜测到那场降雨绝非轻易之事,不知他这些天恢复得如何,自己若贸然地再提一个难题,未免过於厚颜了。
「玉砚,」龙墨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轻轻笼了他肩膀道,「你有何难处,但说无妨,我自会尽力帮你。」
纪筱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道:「我恩师遭了奸人陷害,被关进了天牢,很快就会被问斩,我想同他见一面,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才有可能想到办法救他一命。可是天牢守备森严,我一个文人,手无缚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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