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砌香茶楼看到沈老夫人的时候,安溆恍惚间以为看见了事业女强人,老夫人的年纪其实并不大,看起来还不到五十岁的样子。
而她身上最像女强人的一点,就是那种要把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态势。
“见过老夫人,”安溆见了一礼。
今天的她穿了件青纱罩衣,上面点缀着细小的精致绣花,内罩纯白绣绿叶裙衫,既不多张扬,也不简陋。
更重要的是,沈宵穿的也是件青衣。
沈老夫人收起眼中的打量神色,笑着点头道:“起来吧。时常听我这个孙儿夸赞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女。”
安溆看了看身旁的沈宵,沈宵笑道:“祖母,您就别夸她了。”
沈老夫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你还真以为是夸她呢。
“坐吧,”她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砌香茶楼名字取的雅致,但是没什么好茶,我又挑剔这个,便从家里带来了些。君山银针,是名家用秘法保存的,九年九个月,香最醇最浓。”
在说话这会儿工夫,沈老夫人旁边的丫鬟已经用熟练的手法砌好了茶,然后在示意下,先捧了一杯递给安溆。
安溆不明白,茶也要像酒一样,年代越久越香吗?但她还是知道接茶时,要有规矩的,双手接了茶,然后不懂茶也要慢慢品。
沈老夫人眼中闪现笑意,她带来的沏茶丫鬟修炼不到家,面上的鄙夷神色在一瞬间都要全露出来了。
安溆看了这主仆俩一眼,放下茶杯道:“挺好喝的。”
沈老夫人似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这孩子,喝了半天,只有这两个字吗?品茶,要从其香、其色来品。”
安溆笑了笑,坦诚道:“我不太会写小作文。”
沈老夫人一愣,看向忍笑的孙子。
沈宵解释:“溆儿是说,她只会喝,不会夸。”
沈老夫人:说白了,不就是什么都不懂吗?
“那这块儿,你还真得硬着头皮学学,以后真有到我们沈家的那一天,你便是长孙妇,整个内宅都要交予你打理的。待人接物处事,要样样来得,否则丢的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脸。”沈老夫人一脸的语重心长。
安溆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不知道豪门家族的待人接物和商场上有什么不同,只要能让客人感到舒服就可以了呗。
这还用学吗?
一会儿,茶楼的点心上来了,沈老夫人也叫先给安溆尝。
安溆前天已经吃过了,而且她对厨艺这方面可以说如数家珍,正想着对方要是问,倒是能诌两句。
谁知,沈老夫人只品尝了一口,就歪头向旁边一侧,那丫鬟立刻拿着个碟子送上去。
漱过口之后,沈老夫人才向安溆道:“你别介意,我老了,吃东西比较刁。这家的梅花糕,做得太繁复了,反而失了梅花最本真的香味。这些年,世风越发地不好了,人心尚巧,连一个糕点也有这样那样的花样,实在是没必要。你比如这梅花,做些清露,泡个梅花香茶,哪个比不这样糟践强。”
沈宵连连向祖母使眼色,这些话还是说完了。
紧跟着,沈老夫人就问:“宵儿,你眼睛怎么了?”
安溆想反驳的话也不好开口了。
沈宵无奈,笑道:“没事儿,祖母,其实您刚才说的,有些偏颇了,像您爱喝的那个九年银针,不也是尚巧之人弄出来的吗?这世间的事物,都是从简到踵事增华的。”
沈老夫人显然是没想到孙子能这么维护安溆,心里一阵不喜,端起面前的茶慢慢喝着。
安溆刚在沈宵说话的时候就暗自叫糟,此时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喝了两口茶,沈老夫人问道:“安姑娘,你平日里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安溆:现在说我平时在家就研究新吃食,会不会被当做挑衅?
想了想,说道:“家中无事,便也没什么正事做。”
“我怎么听说,你一到状元府,好些商家登门?”沈老夫人问道:“你还跟商户人家有联系?”
安溆说道:“我便是做生意的,日常有些往来。”
沈老夫人哦了声,笑道:“宵儿倒是没跟我说个这个。只是有一点我得提前告诉你,咱们这样的人家,是不可能让主母出门做生意的,那些下九流,我们不沾。虽然我们不能逼你丢了生意,但你还是要为家里的名声想一想。”
安溆听到下九流三个字,脸色就从和缓变成了严肃。待对方说完,才不急不缓道:“老夫人的话,恕我不能认同。就我知道的,这大明朝的贵族之家,但凡是有些权势资财的,都会在繁华街道置一两处铺子门面。若商人是下九流,那么利用商人敛财的贵族们,岂不是比下九流还低一层?”
“敢问老夫人,你们家度日的银钱,都是从何而来?”
沈老夫人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失笑道:“你这孩子,倒是牙尖嘴利的。”
旁边一直规矩站立的丫鬟,突然施了一礼道:“请容奴婢多一句嘴,我们这样的人家,自有庄园无数,也万不用与小小商人争利。”
沈宵冷冷地看去一眼,“主人说话,有你插言的份儿吗?”
沈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对沈宵道:“仙游代表的就是我,你这是连祖母也不放在眼里了。”
说完,起身,甩袖就走。
本以为祖母和溆儿见面,会是很愉快的沈宵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好像就是从祖母无意间说了一句商人是下九流开始,气氛才急转直下的。
但是,本就是祖母说话太偏颇,他不能怪溆儿出言反驳。
沈宵有种身处于一个狭小的,两边都是竖着尖刺隔板的空间内的,急剧不舒服感。
安溆看了眼沈宵,发现他脸色难看,想到他祖母从一开始就贬低她的针对,问道:“你觉得我不该反驳你祖母吗?”
“没有,”沈宵垂头,看见她明亮的双眼,心中又怜惜又愧疚,蹲下来道:“我是知道祖母有些古板的,但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看低行商之人。也怪我,没有一开始跟她说清楚。”
安溆笑了笑,“你没有说清楚,就是知道你祖母不喜欢商人,想等我们熟悉了,发现对方的好了,再说。”
沈宵一笑,在她额头亲吻了下,“知我者,溆儿也。”
安溆却没有他这样轻松,推开他道:“你还是快去跟你祖母那边说和说和吧,别让她看我不顺眼,再棒打鸳鸯。”
“你啊”,在她顺滑的发丝上揉了揉,沈宵道:“我祖母是个通达之人,不会因为一两句失礼之言跟小辈计较。”
安溆看着沈宵,他神情中全是对祖母的信任,而且在他眼中,他的祖母是一个通达的善心的老太太。
他十分信任他的祖母。
安溆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
她不是傻子,沈老夫人今天的表现,绝对不是喜欢她做孙媳的,就算真的没有阻拦她和沈宵结婚,那以后自己肯定要吃很多闷亏。
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前世的时候刷短视频,看到的婆婆做戏坑儿媳妇的小短剧。
可怕的是,沈宵这个祖母,她是做戏做到不相关的人,也能觉得她对自己很友好的程度。
仔细回想刚才,沈老夫人有对自己很过分吗?从头到尾她都是包容的,反而自己像是受不了一句话而不留颜面的反驳长辈。
安溆看着沈宵,只觉他比一开始认识的时候还要俊美,她是舍不得跟他分开的,但怎么就感觉也靠近不起来。
“怎么这样看着我?”沈宵伸手遮了遮她的眼睛。
安溆摇摇头,拉下他的手,“你别留在这儿了,回家去吧。”
“我先送你回去,”沈宵说道。
“我想再吃些茶点,”安溆说:“而且我希望你帮我解释解释,不想因为刚才的话,让你祖母心生不快。”
沈宵想了下,道:“那我去了,下午我去状元府拜访。”
安溆点点头,等他离开后,喜鹊和鹧鸪才进来。
“小姐,沈老夫人怎么走了?”喜鹊问道。
安溆笑道:“一言不合,四眼不顺,就走了。鹧鸪,昨天我真不该听荣国公那些话。”
因为那些话,她从一开始就觉得沈老夫人这个人不简单,以至于每一句话都能听出第二种意味来。
鹧鸪蹲下来,给明显疲惫的小姐捏着肩膀,“您别这样想,或许不听荣国公那些话,沈老夫人的喜欢与否,您一时察觉不出来,二时三时也要察觉出来的。这最难装的,就是对一个不喜欢的人要表现出喜欢来。”
喜鹊跟嘴道:“是啊是啊,我跟着小姐之前,烦死我那个继母带来的女儿了,看一眼都想剜掉她一块肉,她也不喜欢我却非要装,在我爹跟前她好几次露馅了,却还装,我看着都替她难受。”
这话说的,安溆和鹧鸪都忍不住笑起来。
想到她家中还有个同母的兄长,安溆问道:“你上京城之前,回家去,你那个继母姊妹,看到你是什么表情?你哥可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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