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伍家遭遇巨变的第十四天,回到老寨的第八天。
被贼匪袭击的那天,幸存者觉得这辈子要从那天算起。
接着天降神使,驯服了野龙鸟团灭了贺家追兵,带领他们回到老寨,这辈子又得从踏上高地那天算起。
五天前他们迎来了又一次变故,因为太过剧烈,前两次变故的冲击已经淡薄得梦境,现在才像是活在真实世界里。
这次的变故超乎他们想象,过去千年里从未有人听过类似的事情。
他们像是置身全新的世界,过去的人生没了任何意义。
一面是迷茫、烦恼、煎熬、痛苦,汇聚成不满乃至愤怒。
一面是新奇、单纯、安定、释然,汇聚成期待乃至希望。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们心中交织盘旋,让他们痛并快乐着,进而对他们处于这种状态的原因,以及神使允诺的好结果产生了极大好奇。
比如今天出发的探索队北方分队,有些人一路唠叨停不下来。
“神使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深意!”
分队的队长是伍三德,觉得这些人话越来越多而且隐隐对神使不敬了,赶紧出声。
说话的那些人没把他放在眼里,自顾自继续说。
“我好歹是个旗本,怎么跟自己的家下人睡一张床了?”
“白角黑角斑角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真是不成体统。”
“王家大娘是家老夫人,像下人一样做厨子,她还真是想得开。”
“小二跟其他孩子混在一起,白天干活晚上打闹,家教全废了以后要怎么继承家业?”
“还有啥家业啊,没看出来神使其实就是要把各家都拆了。”
说着说着又开始质疑神使的用心。
“这是照着贤神教做吧,我听说教会里就不分家。”
“也不像啊,贤神教里不也分司祭主祭吗?还得天天念经。”
“说不定神使让咱挤在一起,就是要我们像石头一样撞得啪啪响。”
“撞出火星就有粮食了,哈哈……”
主要是几个白角,偶尔黑角凑话。这些人不是旗本就是家老宿老家的,说到后面都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
伍三德本想严厉呵斥,想到神使的话,又忍住了。
“对大家来说变化的确很大,有人不习惯不满可以理解,让他们骂几句也没关系。”
神使当时说:“神明不会在意。”
所以这些变化,到底藏着神明的什么意思呢?
神使颁布了命令后,全体族人先投入到老寨的清理工作中,很快建起了仓库、食堂和若干住屋,挖出了水井和茅厕。
当然还不是真正的屋子,只是在平地上竖起旧木为梁,搭起篷布为顶,砖瓦石块砌出矮墙,但总算有了安稳的住处。
问题是不分人户家格也不论角色,几十上百号人睡在一块。丈夫跟妻子分开,父母跟儿女分开,左右相距半臂就是别人。晚上吵闹声呼噜声响成一片,哪能睡得着?
到了早上瞪着黑眼圈努力起床,到所谓的食堂排队领早餐,又是全新体验。
粮食短缺得省着,早上只有稀粥加野菜这没什么怨言。
可家下人为什么也有?斑角为什么也有?
有就有吧,为什么得凑在一起吃?
同样家格同样角色的人聚在角落里自己吃,还要被巴婵数落四丫呵斥。说什么刻意跟其他人分堆彰显自己比别人尊贵,就是不敬神使。
“神明之下我也只是和你们一样的石头,你们为什么妄自尊大呢?”
大小姐见到谁按家格或者角色扎堆,就跑过去数落一通。不止是吃饭的时候,晚上休息睡觉她也不辞辛劳的巡视。逮着人就喋喋不休像术士念经,搞得大家见着她就下意识远离别人。
四丫则是另一副嘴脸:“管你家是什么旗本家老宿老,管你的角是白的黑的还是花的,我只看本事!现在的伍家,没本事就不准谁把下巴抬得比我还高!”
再加上老罐头的叮嘱,家老宿老的遗孀也抛开身份出面做事,家族从各个分家变成大通铺大食堂什么都混在一起,族人们虽然有不满有怨言,倒也没谁出来闹事。
就当是野营吧,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忍忍就好了。
最初是烦躁和不适应,过了两天,各座通铺又选管事和组头,还是按谁能招揽更多人心来选,结果又起了波澜。
有的是家下人当管事,有的是斑角当组头。这些人负责维持通铺里的秩序,连床铺位置和晚上说话起夜都要管,让不少家格高或则是白角的人怨气满腹。
这支队伍里就有几个这样的人。
“伍三德啊,你总得帮我们说说话吧。”
“算了人家是神使家的人,哪会管我们死活。”
“胡九那家伙也不帮白角说话,现在的伍家是不是该叫神使家或者向家了?”
伍三德终于忍不住了,这些家伙把神使看成什么?
神使会在乎这么个小小的伍家?
没等他开口,队伍里响起低沉的嗓音。
“叫神使家也没什么不好嘛。”
那是个斑角小老头,没到六十还能干活。
他抬着那张刻满了世故的老脸说:“没有神使咱们早被贺家抓了去当奴户了,再好也不过是去其他家当外户。不管哪家都不会因为谁在伍家有什么地位就优待谁,就算是白角,能给个庶户已经很仁慈了。”
老头开了口,其他人跟着纷纷发言。
“还瞧不出来在神使眼里没有家格没有角色,只看谁有本事?”
“有本事就能入神使的眼,现在家里的执事管事,不都是按本事来的?”
“四丫最能打,她当执事谁敢说不?王夫人的饭菜最好吃,她管食堂谁都说好。莫大夫最懂牲畜,由他照管所有牲畜大家更放心了。”
“胡九本来是罪人该流放的,族里就他最会写字算数,他做文书管事也没人反对啊。”
跟抱怨者相比,这些人才是队伍的多数,一人一句就把抱怨者说得无言以对。
伍三德悬着的心落下了,他还担心压不住这股抱怨势头。
再看这些人,不是斑角就是黑角,几乎都是各家的家下人。
想到自己并没因为曾经逼迫大小姐而遭罪,还在四丫手下做了护卫管事,伍三德忽然生出模糊的想法。
神使好像刻意在抬举家下人,或者斑角和黑角?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
是因为这些人数目最多,必然会有不少有本事的人?
所以神使说,只要照着做就会有粮食,其实是让有本事的人来想办法找粮食?
感觉自己想通了更深的关节,伍三德兴奋起来。
至于具体该有什么本事,又要怎么找到粮食,以自己的脑子应该是想不到了,就没必要多想。
神使自然有他的深意。
“就在这吧,不要废话了,大家干活!”
他招呼道:“记得不要直接拔,得小心的连根挖出来。”
这就是探索队的工作,搜集各种植物,包括野草在内,完整的带回去。
其他人散开忙碌,伍三德站到一株倾倒大树上,一手按着挂在腰间的短弩,另一手握着竹子做的笛号,扫视四周警惕戒备。
他这个队长的真正任务是保护队员安全,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比如妖兽之类的,就用笛号求救。
“飞娃……”
他又对立在后面的少年说:“自己长点眼,别非得等我喊你才跑。”
少年使劲点头,抿着嘴唇颇为紧张。
分队里除了伍三德,还有个专门报讯的人。这个人必须跑得飞快,在来不及发出笛号的情况下跑回去求救。
“救命……”
老寨里,相骞锦的住处终于从帐篷变成了屋子,虽然只是有了四面石墙和门,天花板还是篷布搭的。
这会他正躺在石头加干草的床上哼哼,只觉自己要一命呜呼了。
“你的朊基活性不足,没办法用快速清除毒素,只能劳累免疫系统多干点活了。”
助理很同情他:“就是发会高烧而已,不过说起来这里的植物还真是凶猛,比千年前最毒的植物还要强几十倍。换成土著几秒钟就得肠穿肚烂。”
“早知道这么可怕,我才不自找罪受。”
相骞锦虚弱得想找人抱抱。
三天下来他被放倒了十八次,其中昏迷了五次,吐了多少次更是数不过来。
他是真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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