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肠外科,尤树生床头,马主任满头大汗。
值班的小住院被他指使得团团转,值班护士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几个规培生实习虫面色严肃地围在旁边,他们想要帮忙,但却又完全不知道能帮什么。
中年大叔面色铁青,一会儿看看已经人事不省的老爹,一会儿瞪着手忙脚乱的马主任,双拳死死攥紧,心里懊悔不迭。
我怎么就信了侯主任的邪,不去魔都看病,反而跟他来这破医院了呢?
我怎么就上了姓马的当,听他胡吹什么不要急有过程了呢?
这医院就是邪门,明明来之前还好,躺在这病床上之后,却眼见得体温越来越高,精神越来越差,喘气喘得越来越厉害。
现在甚至直接昏过去了。
才一下午的功夫啊!
咚咚咚咚,病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胃肠外科一把手范主任赶到了。
咚咚咚咚,脚步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心内心外、神内神外、泌尿内外……各科室的专家纷纷赶到。
做了初步检查后,专家们回到办公室讨论病情。
马主任是管床医生,又是今天夜班团队的二班医生,抛砖引玉责无旁贷:
“高热、浅昏迷、呼吸急促、休克、白细胞计数明显上升,考虑脓毒症。”
众人微微点头,典型脓毒症表现,这还是比较好判断的。
但判断容易抢救难,脓毒症的死亡率很高,不好对付。
抢救的关键有两个——
一:消除病因。
二:有效抗生素。
抗生素刚开始只能凭经验试用,等药敏结果出来才能准确使用。
刚才血已经抽了,强效广谱抗生素也已经用上了。
抗生素的使用是医生基本功,可以说毫无难度,随便一只住院狗都不会出大错,马主任经验丰富,自然也挑不出毛病来。
所以真正的关键其实就一个:能不能找出病因、控制病因。
严重疾病的病因全部是套娃——就象是七娃弄坏了六娃,六娃坏掉后又弄坏了五娃,最终外面能看到的是大娃坏了,但真正的源头是最里面的七娃。
脓毒症也一样,它的直接病因是严重感染,但是严重感染的源头在哪里,这就是会诊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病情再急,也不能盲目施救。象尤树生这样,不搞清楚病因究竟是什么的话,根本就无从下手。
马主任接着说道:“患者原先有心脏病理性杂音,有发热、瘀斑、脾肿大,现在瘀点明显增多,这很象感染性心内膜炎。”
众人看向心内科主任唐方,唐方还没说话,马主任又加了一句:“下午已经请心内科会诊,可惜时间紧了点,没来得及完成,有些检查也没做。”
唐方皱起眉头,心中大骂姓马的不要脸,病人还活着呢,就已经在想办法推卸责任了。
很可惜,你在心内科方面是个菜鸟,推错了方向。
唐方冷冷地说道:“只能说看起来象感染性心内膜炎,实际上依据不足。”
“首先,一般是其他部位感染引起心内膜炎,心内膜炎反过来引起脓毒症的却比较少。”
“其次,瘀斑这么大一片,又有明确擦伤史,也不象心内膜炎。”
马主任插话道:“今天新增大量瘀点,不可能跟一周前的擦伤有关。”
唐方立刻反驳:“如果是脓毒症导致的瘀点呢?”
马主任讪讪道:“也不能肯定是脓毒症导致的,毕竟他之前就有出血表现。”
唐方懒得再理他,接着说出自己的理由:“最关键的,只有几项次要标准符合,缺乏主要标准的证据,最多算疑似病例。”
感染性心内膜炎是有诊断标准的,分为主要标准和次要标准,唐方的说法完全合乎诊疗规范。
“疑似就是有可能,”马主任强辩了一句,又看向肝胆胰外科秦主任:“重症胰腺炎也会导致脓毒症,患者有格雷--特纳征,要考虑这个可能性。”
秦主任连连摇头:“他有外伤史,所以不是格雷--特纳征,而且淀粉酶阴性。”
血尿淀粉酶是诊断胰腺炎的重要指标,阳性就说明有胰腺炎,阴性则没有。
马主任却仍不同意:“重症胰腺炎淀粉酶反而会阴性。”
秦主任继续摇头:“但这个病人不是。”
“为什么?”
“感觉。”
感觉这玩意就玄学了,肯定不能说它对,但又不能说没有参考价值,在座专家其实都是靠它吃饭的。
心内和肝胆胰外科都没得出结论,轮到各科专家发言,各个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总结起来就四个字:跟我(这个专科)无关。
找不到病因,会诊陷入僵局,专家们大眼瞪小眼,最后一起看向范主任。
身为胃肠外科一把手,此时只能由他来给个意见。
范主任咳嗽一声,又咳嗽一声。
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屋内,范主任眼睛一亮:“李主任,你来得正好。”
李一山一边听他汇报,一边拿着病历翻看,最后看到谪仙乡门诊记录,眼睛顿时比范主任还亮。
“首诊负责,让王磊来看看。”
马主任惊愕地瞪圆眼睛,这话说的,首诊负责不就是在本院负责吗,难道还能跨省负责?
然而屋内一片附和声:
“对对,首诊负责。”
“听说今天王磊在,让他过来。”
“我那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也有事,走了。”
呼啦一下,人走了个精光。
马主任看看李一山,看看范主任,又看看空荡荡的门口。
为什么他们这么一致,难道是我对首诊负责制有误解?
王磊风卷残云地吃完面,正愉快地抱着桶喝汤,忽然手术室护士跑了过来:“王磊,李主任请你去胃肠外科会诊,马上去。”
“哦。”
王磊扔下面桶,起身就走。
“老师等一下。”苏新月叫住他,从桌上纸盒里抽了张纸巾,给王磊擦了擦嘴。
边上秦沛等人互相看看,低头继续吃面。
林思涵的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握着一包湿巾纸,然后缓缓松开。
云想容伸向纸盒的手缩了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面。
擦完嘴,王磊快步来到胃肠外科,李一山一看到他,脸上就情不自禁地露出轻松的笑容,大力拍打王磊的肩膀:“王磊,难得回来一趟,却总是使唤你,真不好意思。”
“应该的。李主任,什么病人?”
“哦,小马你跟王磊介绍一下情况。”
马主任郁闷地说道:“就是19床,尤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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