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左和黄锦回到司礼监值房。
黄锦问道:“张公公,您看是否有必要通知朱先生,让他早些动身回京呢?照这么下去,就怕他会乘船出海……
“唉,好像朱先生对于海外之事非常热衷,听说先前派去南洋的船只,很快又要动身。或许这次朱先生会跟他们一起走。”
黄锦作为东厂厂公,面对朱浩的问题时总有点束手束脚,苦无对策。
一边是皇帝想让朱浩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帮忙处理朝政的同时,还可以在一些重要事情上出谋划策;一边却又不让东厂和锦衣卫使用任何强制手段胁迫。
现在朱浩人在外地,没法前去规劝,简直是无解。
张左无奈摇头:“挡不住的。”
言外之意,别想着去劝了,现在朱浩和皇帝两方都固执己见,九头牛都拉不回头的那种,光靠我们这些人去调停,一点用都没有。
除非他们中有一个人撞了南墙才会幡然醒悟,重归于好。
“那要是真挡不住,陛下跟我们要人的话……”
黄锦最怕的是回头朱浩真的出海了,皇帝找不到人,跟他们讨要,或者把没看住朱浩的责任怪罪到他们头上。
张左瞪了黄锦一眼,道:“没发生的事,想来作甚?海外茹毛饮血之地,生活不便,你以为谁都喜欢留在那儿?办好自己的差事即可!不要什么事都问咱家,咱家也听命办事,你我有何区别不成?”
张左的生气,在于这问题根本无解。
连皇帝都没办法,你黄锦是不是太把我张某人太当回事了?
以往都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找朱浩出面就把事给摆平,现在出问题的对象变成了朱浩,那我们应该求策于谁?
总不能拿这种机密之事问朝臣吧?
朝中文武大臣中,有谁是希望朱浩早点回京的?
“是。”
黄锦面对即将发怒的张左,只能低头应声。
心里却在想,这皇差越来越不好干了。
……
……
有关朱浩出海的消息,在朝中尚且是秘密,朝臣们知道的是朱浩去南京当工部尚书了,可能还有一些涉及靖海的秘密任务。
至于造船什么的,大臣们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差事,大概想来,就是皇帝把朱浩派去南京镀镀金,他们已经在尽可能防备朱浩随时可能杀回京城来,出任六部尚书乃至入阁,扰乱大明王朝的政治环境。
这天朝会。
也不知是怎的,突然有言官出列,提到朱浩到南京后并未履职工部尚书的事。
皇帝本来都已经准备结束朝会离开奉天殿了,闻言突然又坐了回去,死死地瞪着御阶下的文官。
这段时间大臣们已经隐隐有所感觉,这位少年皇帝无心朝事,或者说现在皇帝已经开始逐渐变得懒惰,喜欢把什么事都交给大臣办,却用种种非常规手段隐身幕后提线,把大臣们当木偶耍。
在朝廷用人问题上,似乎只有朱浩的事,才能让皇帝如此慎重。
朱四板着脸说道:“朱敬道去南方,朕提前打过招呼,所谓的南京工部尚,不过是交托给他的临时差事,他过去未必要时刻坐镇南京城……至于南京工部事务,少他一个就完不成吗?”
这时候还有人参劾朱浩,朱四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人都已经去了南方,没碍着你们这帮老家伙什么事,你们怎么还穷追勐打,喋喋不休呢?
费宏走了出来,大声道:“那陛下,若是南京工部有事要做抉择,或是出了什么问题,是否该由南京工部侍郎来承担责任,而非尚书呢?”
在其位不谋其政,说的就是朱浩。
以往在京城时,真有什么事,随时能上报皇帝,或者说我们这些大臣就会替皇帝你分忧解难,但南京不行啊。
南京有一套自己的行政班子,很多事需要自行决定后上报……
虽然南京不见得有多大的事,尤其是南京工部,所负责的不过是南直隶各处河防工程营造和修建,多数时候都是一些修葺南京皇宫和城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即便如此,朝官也理所当然把这些当成大事看待。
正是给朝廷办事,不论大小。
总要有人顶在前面当话事人,也需要在遇到麻烦的时候出来背黑锅。
朱四冷笑不已,问道:“出了事就让朱浩担责,这并没什么不可,但请等真出了事之后再说!”
说完,皇帝再也不理会这群无理取闹的大臣,拂袖径直去了。
大臣想给他行个礼,都没机会,等抬起头皇帝人都走没影了。
……
……
散朝后,大臣们也没什么私下议论,都闷头往宫外走。
黄瓒赶紧过去找费宏,他是想问询一下有关自己迁吏部尚书之事……先前他已把六万两银子交了上去,其中三万两是京储所出,另外三万两是他自掏腰包,皇帝说要给他吏部尚书的职位,但到现在都没音讯。
皇帝光是讨要卖官鬻爵的银子,拖着却不办事,这让黄瓒很头疼。
眼下只能趁着偶尔一次朝会的机会,见见费宏这个首辅,问问事情的进展,毕竟别的时候他作为户部尚书也不好随便求见费宏,否则可能会让外人说闲话。
黄瓒为了当上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时刻都注意言行举止,现在已规行矩步,行事丝毫不乱。
“公献你是问吏部尚书之职?最近倒是听闻,石尚书上奏请辞,但陛下没有准允,朝堂平静若一潭死水……你会不会是有何误会?”
费宏虽然不知道黄瓒捐银子买官,但隐约知道黄瓒应该是付出过什么代价,也有可能是有内官跟他允诺过什么,不然黄瓒不会对自己要出任吏部尚书这件事如此笃定。
石珤从内阁调出来为吏部尚书,时间还没过去多久,就这么把其给撸下去,是不是有点太过对不起石珤这么多年为朝廷兢兢业业做事了?
“唉!”
黄瓒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老朽已是风烛残年,只怕在朝中留不了多少时日,先前也曾上奏乞老归田,回老家好好颐养天年,可是心中始终留有一丝遗憾。”
一旁的刘春笑着打趣:“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样子,精神头很不错嘛,为朝廷再干它个三五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最近户部经你打理后变得井井有条,连内阁这边都感觉轻省不少,你居功至伟啊。”
刘春一直负责跟户部对接。
黄瓒去当户部尚书后,刘春的差事变得轻松不少,因为黄瓒在管理钱粮方面有着绝佳的天赋,户部工作改进非常明显,而且朝中盐税等改革黄瓒也在有条不紊全力推进。
现在户部体系官员,甚至各省布政使司主要官员,很多都跟黄瓒交情深厚,可以说,黄瓒就是大明户部乃至朝廷财政运转正常的保证。
换了别人来,真不行。
黄瓒皱眉,他听出刘春的意思。
既然你在户部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着急去当吏部尚书呢?
都是尚书,虽然吏部尚书听起来不错,但跟你的户部尚书官阶品秩却是一般无二,而且你还掌管着至关重要的钱袋子,你干嘛非要执着呢?
黄瓒当然不甘心只当个户部尚书,难道为朝廷打理钱粮不累吗?
管人事多爽啊?
想怎么调遣就怎么调遣,朝中哪个衙门要安排人,或者是地方上出现什么空额,名义上是靠考评来决定,但吏部尚书的自主裁量权很大,正好趁着自己离朝前,多把自己的门生故旧提拔起来,它不香吗?
“在下只是想多为朝廷效力!”黄瓒道。
费宏往四下看了看,却见贾咏和杨一清已往内阁值房去了,不由小声提醒:“此事还是应问询陛下之意,或是找内官,请恕在下爱莫能助!”
说完,费宏再不理会黄瓒的追问,跟刘春一起去追赶两位同僚了。
……
……
黄瓒感觉朱浩的离开对自己产生了巨大影响。
想问问皇帝的意思,却找不到人,最后无奈之下,黄瓒只能去求助张璁。
杨一清他是不指望了,虽然杨一清把吏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但也没让他顶上去,而且手段很多,如此也让黄瓒看出来,杨一清并没有真心相助。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以议礼大臣的身份去问问张璁。
黄瓒也觉得自己有点丢人。
明明先前是靠朱浩的关系,爬得比张璁快,但现在遇到事情,居然要靠张璁帮忙说和……但谁让张璁跟张左来往密切,毕竟涉及到诰敕等事,他们会经常相见呢?
而且黄瓒知道自己非常不适合去见张左,或者说,也没机会见,只能是让张璁顺带帮忙问问。
张璁在皇帝给他安排的临时住所内,见到黄瓒,听黄瓒说明来意后满脸都是惊讶。
“黄部堂,您位高权重,现在遇到事情还要来问在下?”
张璁忍不住出言讽刺。
当初你黄瓒跟朱浩狼狈为奸时,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我可是一门心思等着当翰林学士,结果你们直接就把我的位置给顶了下去,最初只给我个翰林侍读当,这仇我一直记着呢。
先前相处,我拼命巴结你。
结果你倒好,给你内阁大学士你不干,跑回来当户部尚书,现在知道阁臣跟尚书之间的区别了吧?
黄瓒道:“那……秉用你是否肯帮忙跟张公公说说呢?”
“行啊。”
张璁没有拒绝,对他来说,不过是下次跟张左见面时顺带问一句话的事,“但是啊,黄部堂,说句不好听的,陛下既然安排石部堂留任吏部尚书,必有其道理。如果你心急要取代他,也该跟石部堂说说,让他再上一份奏疏请辞。”
黄瓒皱眉。
我去跟石珤说,你赶紧滚,把吏部尚书的位置让给我?
这种伤人的话谁好意思说?
换张璁你敢么?
张璁笑道:“若是黄部堂你以后有何事,多跟在下商议,在下或可帮你运筹一番。”
黄瓒听明白了,张璁给他出难题的目的,其实是想在两人间分出主次来……张璁为主,他为辅,今后在朝中稳稳地压他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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