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后面,孙交开始唉声叹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想从道理上说服女婿,根本就不可能,女婿的主意大不大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有主见,这对少年君臣做出的决定,除非受到杨廷和这种匡扶社稷的重臣的阻力,否则光靠他孙交来劝,一点用都没有。
孙交将走。
朱浩把孙交放于桌上,准备留下让他好好研究揣摩的那份由侯廷训撰写的《大礼辨》拿起来,重新塞回孙交手里。
“老夫专门誊录下来给你看的。”
孙交手指并拢,不想接过去。
朱浩道:“看一遍就记下了,全是一些庸俗陈腐的论调,要是我拿这些去跟陛下交流,估计陛下会直接把我赶跑……最近陛下受到生母太后的压力很大,孙老想说服我,不如试图去蒋太后那边通通气。”
孙交瞪了朱浩一眼,大有“如果找太后商议有那么容易我还用得着来找你”的意思。
但随即孙交也没了脾气。
因为连他都不想逆蒋太后之意,让两个少年去跟蒋太后硬碰硬,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再说了,那位可是皇帝的生母,当今天子从小没了爹,在母亲面前表现出孝顺的一面,不正是儒家推崇的理念?
“敬道,做臣子的,不是什么事都要顺从君王之意,规劝君王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远比匡扶江山社稷更为着紧,如此还能让你在臣僚中赢得美名,顺利在朝堂立足,何乐而不为呢?”孙交又开始教育晚辈。
朱浩微微一笑:“匡扶江山社稷怎样,赢得名声又如何?孙老你不是提醒过我,要防止出现鸟尽弓藏的凄惨下场,怎么这么快,就想让我去忤逆君王,为赢得虚名而不顾君臣之谊了呢?”
“你……”
孙交被朱浩一句话呛到话都说不出来。
朱浩道:“我知道孙老已无心在朝堂久留,与孙老共事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我这边也有些话想跟您老说说。对于我这样一个没有跟脚的年轻人来说,功高盖主固然要不得,但没事就去触皇帝的霉头,死得更快。
“其实我真的没有匡扶江山社稷的心思,那些一听就很伟大的事情,不如留给对朝堂有野心之人,比如说如今翰苑那帮人,再比如说张秉用。
“我的人生理想,可能只是造造火车和铁路,连通大明各地,开开矿山,做点生意赚点银子,甚至织出布来让大明百姓多几件冬衣,至于朝堂论政、金戈铁马,有大把人挤破头想去做,我就把机会让给他们了!”
“嘿!”
孙交很无语,若是刚认识朱浩,一定觉得这番言论完全是惺惺作态,但相处久了,却知道这个女婿不是那么虚假,很可能是发自内心。
“孙老,大礼议之事,乃陛下执掌朝堂,稳定人心,为将来谋求一个几十年安稳发展的必经之路,维护儒家礼教,相比于保持大明稳定,还是弱了些,请恕我站在与您不同的立场上,先就此表达歉意。”
朱浩客气地向孙交行礼。
孙交在此问题上,倒不是太古板,却负手而立,装出一副深沉的模样,冷冷地甩下一句:“好自为之吧!”说完径直往门口走去,连女婿出门相送都被他给阻止。
……
……
朱浩还是远远送孙交到了门口。
等孙交走了,孙岚一脸迷惑地从房内走了出来,望着丈夫,脸色尴尬。
这已是孙交第三次闯入朱浩的家中,好在这次孙岚在家,不至于说出现之前那样夫妻二人都不在家,需要单独找人去请的情况,总算这次孙交没就女儿女婿的生活模式展开抨击。
或者说,孙交现在已经顾不上管年轻人的家事。
“父亲好像没之前那么生气了,他跟妾身提及相公时,一再叮嘱要协助好相公,把家事打理好,让相公不用为内院事烦扰。”
孙岚的话暴露了孙交的心思。
虽然先前翁婿相见时,孙交表现出刻板老古董的模样,但他心里门清,这种劝说根本没意义,论对朝堂的掌控,他孙交不服老都不行,连户部多数事情都是出自朱浩暗中的谋划。
朱浩点头:“孙老跟我说,想在年前退出朝堂。”
孙岚有些遗憾:“父亲身体大不如前,就怕他回乡旅途劳顿。”
朱浩道:“留在京城,有你两位兄长,还有你随时过去照应,再好不过。其实最近几年,让他留在京城养老也不错。”
“这……恐怕不是我等晚辈能决定的。”
孙岚其实也不想跟父亲和家人分离。
若是孙交要带孙家人回安陆,那孙岚就要跟父亲两地相隔,估计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就是回去给父亲送殡,而且这时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真不一定有机会见父亲最后一面,一切都要看夫家的态度,而且从京城回安陆,的确太过遥远。
朱浩笑道:“别人不行,但若是陛下让孙老留在京城,再找点什么事情对孙老形成羁绊,那他不想留也要留了。”
“不容易吧?”
孙岚大概知道,朱浩既然这么说,想来有一定把握。
可事情也不会太简单,尤其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小夫妻算计老父亲,让孙岚有一点自作主张的负罪感。
回不回故乡这件事,好像真应该由孙交决定,而不是小辈出谋划策,尤其还是暗中谋划,这样会显得对老父亲不尊重。
朱浩道:“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一定会让令尊心甘情愿留在京城,就算以后与他喝喝茶,听听他的唠叨,也很不错。我自幼丧父,早把他当成可以规劝我,让我不至于走歪路的长辈……长辈对后辈,不都如此吗?”
孙岚听到后很感动。
夫妻二人都还没正式圆房合卺呢,朱浩已把她的父亲当成家人了。
这说明,朱浩没把她当外人。
而且朱浩没有介意孙交没事跑来搞什么突然袭击,更没怪责孙交的古板教训,这让孙岚放下了心中大石,总算没有因为自己和娘家人,拖累丈夫在朝中办正事。
……
……
朱浩没收孙交那份《大礼辨》,而且朱浩也没主动跟朱四提及此事。
可朱四还是从锦衣卫那边,得知了南京吏部主事侯廷训的作为,这让朱四恨得牙痒痒。
“……敬道,朕已打定主意,让南京锦衣卫那边,把这个人拿下,暗地里抓到南京诏狱,好好审问一下,就算他交待没有主谋,朕也有办法让他把朝中一些人给供出来……你看怎样?”
朱四的手段愈发多了起来。
连阴招都学会了。
利用一个出头鸟的小人物侯廷训,带出朝堂上的大人物,借机清除异己。
朱浩道:“所以陛下要先处理大礼议的事,然后再平衡内阁与翰林院中的人事安排?”
“呃……经你这一说,朕好像是有点主次不分哈……嘿嘿……”朱四在朱浩面前显得很腼腆,遇到不好意思的时候,还会不由自主挠挠头。
一旁的张左等人听了不由暗中松了口气。
心想,能劝住这位任性妄为小皇帝的,真的只有朱家小先生了。
张左笑着问道:“朱先生,先前您说过,要以重议大礼的方式,让阁臣跟翰林学士等职位,交给愿意为陛下效命的人来担当,却不知具体计划是怎样的?”
这明显是在替皇帝发问。
朱浩道:“如今大礼议议题,已在朝中发酵开来,陛下这两日朝会上,就可以跟众大臣着重提出重议大礼之事,言明朝堂上任何人均可参与其中,是否支持陛下的主张都可以自由表达,陛下不会以此怪责上奏之人。”
朱四无奈道:“那抨击朕的奏疏,怕是要堆成小山了。”
朱浩道:“但其中也会有部分人站到陛下这边,而且礼部汪尚书,也能名正言顺带一批人跟陛下据理力争,到时陛下只要态度强硬,礼部汪尚书不会动,而内阁首辅蒋阁老则会先提出请辞。”
“这是为什么?”
朱四不解。
朱浩叹道:“文臣表达意见的时候,内阁首辅往往不能冲在前面,这会引起君臣不和,所以他会找代理人出面,也就是汪尚书和他找来跟陛下议大礼的官员。但若是陛下态度坚决,需要文臣以请辞等方式向陛下施压时,内阁首辅必须首先站出来表达立场……”
朱四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提及大礼之事,都不是杨老头冲在前面,反而是姓毛的,感情就是这缘故。敬道,那要是姓蒋的提出请辞,朕是不是就准了他?”
“嗯。”
朱浩点头,“准是应该准的,但陛下要注意分寸。”
“不知是何分寸?”
朱四好似学生一般,认真从朱浩这里学习政治规矩。
朱浩道:“分寸就是要维持朝堂稳固,说通俗一点,就是要分化瓦解,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并且在其中找到一个平衡点,让别人不觉得陛下是因为大礼议之事而让蒋阁老离开朝堂。”
“这……怎么玩?”
朱四一脸懵逼。
你套话说得不错,但朕听不懂啊。
朱浩道:“这就需要让内阁费阁老、刘阁老,在大礼议的事情上,同时站在蒋阁老一边,但在内阁上奏请辞时,陛下要挽留蒋阁老和刘阁老,让他二人留在朝中稳定人心,如此既达到分化的目的,也让朝臣明白,就算在大礼议事情上,与陛下对立,也能安心留在朝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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