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这天应张太后所请,到仁寿宫「母子」相见。
本来朱四以为张太后是要提那批生铁的事,甚至让他不再追究怀柔伯等人的责任,结果张太后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只在提出让张家两个外戚能有机会跟着朱四开矿。
「……陛下,你那两个舅舅,先前因为西北军功吵得不可开交,哀家好不容易想了个办法安抚,他们也都答应了……西山不是可以开矿吗?他们哥儿俩以前也曾在西山开煤窑,不如让他们继续经营,你找几个有经验的人带带他们,让他们有点积蓄,你看这样如何?」
张太后以商量的口吻跟朱四说道。
张家兄弟之所以会把「开矿」作为冰释前嫌的条件,全因为他们听说了,皇帝开矿产出很大,又是煤又是铁,听说光是产出的铁就有几百万斤之巨,这才一两年时间,几万两银子就赚回来了。
他们也知道自己去开矿,结果会跟以前在西山开煤窑的时候一样,半死不活,赚钱费老鼻子劲了,只有通过非法手段才能谋取利益,而这又与法理不容,如此只有请朱四派出「高人」带带他们。
他们也知道直接去跟皇帝提请,皇帝不直接把鞋丢在他们脸上就是好的,所以便去找张太后,张太后熬不住两个弟弟软磨硬泡,只能找皇帝帮忙。
朱四道:「太后,儿不是不想帮他们,可儿听说,他们以前开矿时,不是很守规矩,总喜欢抢夺别人家的矿窑不说,还涉及绑架勒索,时不时就搞一些械斗,折损皇家脸面,甚至还跟锦衣卫对着干……」
张太后语重心长:「那不都时过境迁了吗?如今陛下你在朝缺少人辅助,让他们多帮帮你……都是自家人,相互照顾一下不是挺好吗?」
朱四琢磨了一下。
自己现在正跟杨廷和斗法,若是张太后因为张家兄弟的事,欠他个人情,那就不会站在杨廷和的立场上,毕竟张家兄弟在朝的声望本就不好,要是他这个当皇帝的不力挺,难道张太后指望朝中那些自诩正义的大臣相助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
「正好最近朕有意在西山开辟新的煤窑,若是两位国舅有兴趣的话,倒是可以入股,以后每年分红……但先前开矿之事,被杨阁老给否决了,也不知新矿开不开得起来。」
朱四的意思,我以前要拍卖矿场,把收矿税的事制度化,结果却是杨廷和以不讲理的方式,把事情给否了,现在既然你想让我带你两个弟弟发财,你是不是出面说和一下?
「这样啊。」
张太后好像想到什么,点头道,「那哀家便找人跟杨阁老说说……西山开矿之事,涉及京畿百万百姓取暖和做饭,利国利民,为何要阻止呢?哀家听说,陛下你身边有开矿的能人,矿点一找一个准,连续运营下来,居然可以反哺国库,实在是好事一桩。」
朱四听便宜老娘这么说,顿时面色欣然:「那母后,这件事孩儿就记在心上了,好好带两位国舅发财。回头也让人给母后送一些用度过来。」
张太后笑道:「说得也是,这两年宫内开支是有点抹不开,哀家知道你现在受那些大臣限制颇多,若是你开矿什么的有些进项,记得给哀家送一些过来……哀家平时是不怎么花钱,但身边那些奴婢总是需要的,这世上,还是银子好使啊。」
……
……
朱四从仁寿宫出来,心情不错。
一直在外面等候的黄锦见到朱四,本以为会龙颜不悦,但见皇帝笑盈盈往前走,好像遇到什么喜事,一时也没想明白,难道今日太后叫皇帝来,不是为了向皇帝施压?
「回头你给仁寿宫送五百两银子过来。」朱四道。
黄锦道:「是。」
朱四笑道:「
真不容易,太后居然想朕之所想,急朕之所急,知道朕要继续开矿想把她两个弟弟塞过来一起开,那挺好啊……哼,我看杨老匹夫怎么跟朕斗!没有太后支持,他就是没有翅膀的蚂蚱,光会蹦跶不会飞,早晚被朕一脚踩死!」
黄锦听了这话,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算什么比喻?
看来皇帝自信心爆棚啊!
但之前这般的时候,还是朱浩在您身边出谋划策,但问题是现在朱浩不在京城,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皇帝如此自大?
黄锦请示道:「陛下,永平卫指挥佥事李镗已到京,目前正由东厂看押,是否要提审?」
朱四道:「不是说要御审吗?先静观其变,若是杨老匹夫想乱来,朕就在奉天殿审他一审,让满朝上下的人都知道姓杨的多无情!」
……
……
这天早朝前。
众大臣等候觐见,这边杨廷和却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孙交又被皇帝传召至乾清宫商议事情。
以往皇帝有什么事要跟大臣单独商谈,都是等朝议结束,而这次却是在朝会举行前,明显不符常规,杨廷和随即便想到皇帝应该是问询有关向施瓒讨债的细节,很可能今日朝堂上就要提及此事。
若是按正常操作,杨廷和应该找几名相熟的大臣到身边商议一下,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过了许久。
孙交姗姗来迟,看他神色如常,杨廷和也不知皇帝到底与其谈了什么,孙交也没给杨廷和提前问话的机会,很快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便大声吆喝让群臣入奉天殿。
随着皇帝到来,朝会开始。
基本的君臣礼数后,朱四未等大臣上奏,便先开口。
「诸位卿家,朕先前跟你们提过,永平府所开铁矿,有一批生铁,大概六百万斤,被永平府知府朱浩给扣下,然后联合永平卫行指挥使事的李镗转运走,锦衣卫查到线索,跟他们讨要,他们却说生铁已丢失!敢问诸位卿家,他们所犯何罪?朕又应该如何追究他们的责任?」
皇帝要是不说,在场很多大臣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他们获悉的消息,只限于朱浩把生铁给扣下,以孙交上奏请求把这批铁调作军备,可没说这批铁丢了。
若真丢了……那这事就值得玩味了。
难道是朱浩和李镗私下已将这批铁铸造成兵器,由孙交调西北充作军备?想来个先斩后奏?还是说这一切是杨廷和在背后指使?
当然有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已在往杨廷和身上看,毕竟怀柔伯那边发生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已知这件事乃皇帝跟杨廷和博弈的焦点。
「刑部!」
朱四见自己的问题没人作答,只能挨个点人。
刑部尚书林俊出列道:「陛下,朝廷招募人手开矿,所得之铁,由朝廷统一调用,臣认为朱浩和李镗二人并未做错。」
朱四道:「林卿家,朕说的,你没听清楚是吗?现在他们跟朕上报,说这批铁丢了!先不论是用在朝廷还是用在别的地方,能不能先把这批铁给朕追回来,你正面作答行不行?」
追赃?
那不属于我刑部尚书的职责范围。
谁说我执掌刑部就什么事都往身上揽?就算这真是刑部的差事,我林俊也可以推搪说不知道。
林俊道:「臣并无异议。」
朱四很想骂人。
都议了什么,你就说无异议?
什么叫异议你都不明白?朕说要把那批铁追讨回来,意思是你同意朕的意见?堂堂刑部尚书,应该一言九鼎,说话有这么模棱两可的吗?
「户部!」
朱四不想问林俊这样滑不留手的政客,转而为难孙交。
众人随即打量孙交。
都在想,皇帝提前召见,应该说的都说了,你孙交出来说话,应该就是传达意思,不是真的要议论吧?
孙交道:「老臣对于朱浩的举动,深表惋惜,但他作为户部派去署理矿场事务的主官,矿场所产之物,由他押送转运本身并无不妥,因此老臣认为,应当先追究永平卫指挥佥事李镗的责任!」
这话一出,众大臣几乎全都呆滞。
你孙老头甩锅挺有一套啊,你不但自己甩,还帮你女婿一起甩?
朱四冷冷道:「孙部堂,好像是你那乘龙快婿把生铁给扣下,才会生出这么多事……你居然觉得他没责任?」
孙交道:「老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朱浩既然接手矿场,矿场内所有产出,难道不应该由他来打理?所谓的扣下,老臣不知是何意。再者说了,那批生铁应该不是在他手上失踪的吧?在谁手上丢的,就追究谁的责任,这才是法理。」
听起来挺有道理呢。
但你孙交是不是太无耻了一点?
朱四差点儿鼻子都气歪了,黑着脸道:「孙部堂,先前朕召见你,你可说是要替朕好好查查的,有你这么推卸责任的吗?」
孙交道:「老臣是应允陛下要彻查此事,但陛下现在马上要追究当事人责任,老臣不得不怀疑,这批生铁或没出永平府地界……老臣并不是为女婿开脱,只是主张追究责任要依次进行,请陛下分清主次。」
谁都以为孙交是皇帝一伙的,但听了孙交的话,众人才发现,孙交应该是没跟皇帝谈拢。
不然为什么处处都找皇帝的麻烦?
有很多大臣则不由往杨廷和身上看。
杨廷和神色冷漠,似乎看出来了,皇帝跟孙交分明就是在演戏,提前排练好了的,先讲一个问责次序,那下一步应该就是顺藤摸瓜,从李镗一步步往上摸,逐渐排查到他杨廷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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