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宴请本地士绅,接风宴变成新到任的知府大人自己掏荷包。
蒋山同派人将消息传达给本地士绅,随后便引起巨大反弹,显然开矿这件事,从来就不在本地士绅考虑之列。
当然,宴席还是要筹备的。
消息传出去,当天就有本地几大家族代表,单独上门找蒋山同,提出反对意见。
牟大志在陪同蒋山同出来见这些人时,做出提醒:“……同知大人,本地大的家族有三家,分明是冯、岳、刘三家,祖上都出过进士,为官一方,家底厚实,咱这次来跟地方上接洽所得收益,多出自这三家馈赠。
“一会儿见到后,别人出来说话,您该发火就发火,该吆喝就吆喝,可要是这三家的人,一定要给足人家面子。”
蒋山同冷冷问道:“这三家私底下塞给你不少好处吧?老早就替他们说话?”
牟大志急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只是些许礼数上的来往,并未越界。”
二人说话间,穿过前后堂间的帘子,进入正堂。
……
……
本地家族由冯家、岳家和刘家三家为代表,加上一些豪门大户,来了十几个人,作为谈判代表。
“蒋同知,咱们都不太明白您传话的意思……本地向以务农为先,各家田亩还有山林,每年出产足够养活各家男女老幼,怎么突然陛下就派人来开矿,现在竟然连新知府也说要开矿?”
岳家直接是家主出面,此人四十多岁,身材矮胖,名叫岳亭安,说话声音洪亮,有一股辽东汉子的粗犷。
岳家跟别家不同,先辈行伍出身,以往在辽东各处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家族又出过进士和举人,自成化年开始,就成为永平府地头上拥有土地最多的家族。
蒋山同道:“岳老爷,这是知府大人的意思,不是本官之意,你们有何意见,尽管去跟知府大人说。”
先前在朱浩开矿问题上,蒋山同举双手赞成。
但现在涉及跟地方交涉,蒋山同只是嘴上说帮忙,一旦出现纠纷,他就不想管了。
牟大志赶紧帮忙说和:“只是借个名,未必需要诸位出银子,目的是为了把锦衣卫的矿山拿到咱府衙治下,尔等借个由头便可。”
在场唯一一名女子代表,乃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并不是三大家族的人,出列道:“既然开矿目的不是为了盈利,是为找锦衣卫的麻烦,我等升斗小民有何资格跟锦衣卫作对?无论出钱与否,这对我们有何好处?”
“你是谁?”
蒋山同瞪了下眼前出头的女人。
别家都是男子,而这家却是女人出面,他记得先前牟大志提醒过,不要对三大家族的人发火,但既然这女人不是三大家的,那就不用客气。
岳亭安道:“乔夫人此番话也是我们想要表达的意思,蒋同知还是正面回答为宜……永平府在朝中也不是没当官的,就算官字两个口,那也要讲理。”
蒋山同很生气,正要发火,旁边牟大志低声提醒:“乔家是寡妇带儿子,家里事那妇人一肩挑,听说外面有很多不清不楚的关系,少惹为妙。”
蒋山同瞥了眼牟大志:“何意?”
牟大志对在场之人呶呶嘴,随即用手掩鼻,低声道:“这女人,指不定跟在场多少人有一腿呢。”
“艹他奶奶个熊,爷们儿不说话,让个小娘皮得瑟,真有脸了。”蒋山同骂人的声音不大,但就近的人其实能听到。
就算这些人心里不爽,也只能装作没听到。
虽说本地也有人在朝为官,但正德末期和嘉靖初年却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京官,各大家招惹不起蒋山同,实际上,府同知乃仅次于知府的存在,已是正五品朝官,还是少跟父母官正面相斗为宜。
蒋山同大声喝问:“你们都想要好处是吧?好处是知府大人定的,你们有意见,找知府大人,如果来老子这里找茬,以后咱谁都不见!”
“蒋同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吧?可是你找我们来的!”
人群里有人抗议。
蒋山同骂道:“你们还有脸啊,前任张知府在时,听说你们一个二个跟个龟蛋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怎么,现在是中堂门人做府尊,你们就敢跑来闹事?谁若无事生非,牢门便为谁而开!不信咱走着瞧!”
……
……
沟通会不欢而散。
蒋山同没想到,本地士绅如此强势,之前对于迎接官员等事上,官绅做得都还算到位。
可一旦涉及到利益之争,一个个都瞪起眼来。
回到内堂。
牟大志带人把各家的人送走,回来后说道:“大人消消气,这世上蝇营狗苟之辈,无非就是图个利,他们看不到利,所以都不愿出力。”
正说着,有人进来通禀:“两位大人,知府大人派人来,请你们过去。”
“奶奶个熊,这边刚应付完一群,还要应付一个?”
蒋山同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牟大志道:“大人息怒,咱把本地乡绅的意思告诉府尊,让府尊定夺。”
……
……
知府衙门内堂。
朱浩坐在桉桌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听牟大志汇报,而蒋山同此时一点脾气都没有,笑盈盈立在一旁,不时出来帮牟大志补充两句,说得跟朱浩是一条心似的,把本地官绅给抨击一通。
朱浩这边只有娄素珍立在旁倾听。
朱浩听完后,叹道:“如此说来,本地人不配合本官做事。”
蒋山同笑道:“大人不妨用强,由不得他们不从。”
“切!”
朱浩一脸不屑,“要是能用强就不用等本官来,前面几任知府随便派几个人,去各家闹一闹,他们就配合跑去矿场闹事,可结果如何?你们看看现在……还说要派人去矿场闹事,现在只是开个矿都那么难,别到头来只能派衙差……”
牟大志急忙道:“本地乡民还是愿意配合的。”
朱浩道:“光靠一群不谙世事的乡民有什么用?再说了,没本地官绅配合,那些乡民能成事?做大事就得有计划,把全盘策划好再行动,难道只是找一群人跑去矿山打砸抢?锦衣卫你们打得过?”
“是,是,还是大人您高瞻远瞩。”
蒋山同一脸恭维之色。
牟大志看了蒋山同的状态,心里不由纳闷,这还是见人就自称老子,骂人声音贼响的那个蒋同知?
怎么看都像个熘须拍马的小人。
这反差未免太大了。
朱浩伸了个懒腰:“米先生,有关跟本地官绅接洽之事交给你了,本官乏了,要进去休息。刚来这边,身子骨有点受不了!就说这北方天气不太适合本官这样的南方人。蒋同知,好好做事。”
“嘿,是,大人您先休息去,剩下的事交给下官和米先生便可。”蒋山同点头哈腰,目送朱浩往内院去了。
……
……
“米先生,您有何指教?”
蒋山同面对娄素珍时也分外恭敬。
娄素珍客客气气道:“先前听两位跟我家大人叙话,意思好像是,本地官绅只在意利益,要先把好处谈清楚……是这意思吧?”
“呃……是。”
蒋山同琢磨一下,对此说法表示了肯定。
娄素珍道:“这好办,就跟本地官绅通通气,告诉他们,无论是知府衙门开的新矿山,还是知府衙门能拿到的旧矿山,都会以各家出钱出力比例,进行股权分配,大概意思就是以后有钱大家一起赚。”
“这……”
蒋山同不知该怎么说。
牟大志补充一句:“那群人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么空口说白话般许诺好处,他们就算点头,也不会出力。”
蒋山同陪笑:“米先生,想要拿到锦衣卫开的矿窑,怕是不容易吧?锦衣卫背后站着的可是陛下……”
娄素珍微笑道:“陛下怎么了?锦衣卫又如何?如果都不能招惹的话,杨阁老为何要派我家大人以及几位前来办事呢?”
蒋山同一怔,随即摇头苦笑:“本地官绅可不吃这套。”
娄素珍道:“他们有利,才会去争取,如果不争取,那将来的好处便与他们无关。我家大人从京师调了白银五千两,加上一些制钱,大概价值一万两白银以上,人手方面,却不太够……不如你们在本地招募一下?”
“一万两?”
蒋山同听到这数字,惊愕无比。
蒋山同一年的俸禄折合白银不过才七八十两,以往当官贪赃枉法,一年收成绝对到不了五百两。
而眼下新知府说要开矿,自己就能拿出一万两来,着实让蒋山同心惊不已。
娄素珍笑道:“我家大人家大业大,这点只是小钱,不然为何要带那么多扈从前来赴任?两位肯不肯帮忙呢?”
“肯,肯!”
不用蒋山同回答,一旁的牟大志双眼已经在冒星星。
一万两银子,如果谁能出来运筹,哪怕只是帮忙招募人手,怎么不能从中捞点好处?
娄素珍道:“所以我家大人的意思,不是咱求着本地官绅开矿,是他们求着跟我们合伙,不然他们以后反悔,不但去锦衣卫的矿山去闹,连知府衙门这边的矿山也要闹,不累吗?把矿山变成自家入股,非但不用闹,还要拼命维护,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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