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议结束。
对一些不明就里的官员来说,蒋阁老不负所望,如今朝议的结果已经是可以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但对不少中高层官员,他们脸上严峻的神色充分说明,对此并不满意。
朝会后出宫的路上,孙交作为这场闹剧的旁观者,直接找到杨廷和,讲明他代表户部在此事上的见地。
「……介夫,老朽不明白,若是陛下将官地……也就是先前的皇庄,还有皇店,都交给户部,户部应该以什么人来打理和经营?人手和编制方面,是要重新加设一名户部主事来负责此事吗?「
孙交看似在请示杨廷和,其实就是质问。
蒋冕的事是你授意的吧?
既然这是你的意思,现在把皇庄、皇店什么的经营权争取过来,皇帝在气头上,肯定把原先打理的人全部裁撤,就问你现在户部靠什么来继续经营?光是在交接一项上,没个一年半载怕难厘清吧?
以前新皇登基时,有户部来打理官地的生意,但后来因为唐寅之后这个户部主事都是由皇帝的人来担当,吏部便以不合规矩为由,早早给撤了。
皇庄现在只是改了个名,叫官地,继续由皇帝的人来打理。
只是跟以往不同,如今官地不再对外扩张,而且这两年下来,官地田地数量比全盛时期少了近三分之一,虽然多数还是赐给兴王府体系的人耕作,但至少在往良性方向发展。
现在一次要把官地和皇店全拿回来,也只是拿到经营权,产权还在皇帝身上。
这就等于是要让户部派人来帮皇帝打理,出产的东西在户部过个账,回头直接交给内府……就问你杨中堂,是觉得中间转这么几手好玩吗?让皇帝的人自己去打理不行?就为了拿到名义上的权力,就来折腾我们户部?
杨廷和道:「志同,这本就该是户部的差事,只因为长期被内府把持,你就不去争,如今好不容易争回来还要再这里诉苦是吗?朝廷上下的衙门,哪个不是在克服困难?「
杨廷和对孙交也丝毫不客气。
让你孙交没事到我这里来发牢骚,如果以往那样,你当墙头草就算了,现在不玩中立玩自立山头,还让我惯着你?
「呵呵。」
孙交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他也早就知道过来找杨廷和落不到好,笑眯眯道:「那就麻烦吏部再斟酌一下,看谁来主持这件事为好,其实老夫倒觉得,伯虎赋闲在家中,让他来担当这个差事不错。就怕他不愿意啊。」
说完,孙交不理会杨廷和的反应,径直往宫门去了。
……
……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冕和毛纪在孙交走后,一左一右往杨廷和身边靠拢过来。
杨廷和冷冷道:「这不明摆着,他不想趟这滩浑水吗?」
毛纪道:「我看他这不是不想趟浑水,是他明知这是清水,却非要搅成浑水,也让人觉得这是浑水……跟人诉苦叫屈,让人觉得他不易。这样的人,压根儿就不是坐实事的。」
以往内阁几人,对孙交这个重新启用的老臣还是多有尊重。
但自从孙交在朝中另立山头后,就难再获得杨廷和派系的好脸色,毛纪在杨廷和面前评价孙交,自然也就不会再给其颜面。
蒋冕多少有些自责,因为他觉得,现在是他给惹了个***烦回来。
用一个看似成功的博弈,争取到了鸡肋的官地、皇庄的经营权,却没法阻止皇帝开矿和营造火车的事。
蒋冕此时就显得务实一些,必须要尽早解决麻烦,问道:「如志同所言,该找谁来担负此事?介夫,你看用叙怎么样?」
蒋冕随即想到一个人。
就是杨廷和刚考上进士的儿子杨惇。
先前管理皇庄的是户部主事,现在将皇庄打理权交给朝廷,所用自然也还是户部主事,但户部主事这差事,非要个当官不久的人来担当不可,三年考满,一般就从户部主事的职位上跳出去了,当然也有中下层放到地方上的官员可以调回来担当主事。
可那些人,从当官伊始就被外调,自然不会是杨廷和派系的核心力量。
所以杨惇这个初入官场的新科进士反而最合适。
「他不行。」
杨廷和直接回绝了提议,「以他的威望和能耐,不足以胜任。」
毛纪也道:「也是,现在官地和皇店,多是兴王府旧人在打理,那些人攀龙附凤,多是嚣张跋扈之辈,岂会轻易受管辖?还是斟酌一下,不行就换个差事,未必是用户部主事。再者,户部主事始终是在户部……」
言外之意。
就算皇帝把皇庄、皇店的经营权给交出来,也是交给孙交,而不是交给杨廷和。
杨廷和现在想扼制小皇帝的经济命脉,就要把皇庄、皇店的经营权给牢牢控制住,最好是跳出户部管辖掣肘。
当然毛纪也考虑到了,杨廷和不同意让儿子杨惇去当户部主事,也是怕杨惇初入仕途不懂官场凶险,那这个人选就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但杨廷和似乎早就有了主意,不再跟蒋冕和毛纪多说,已做好全盘打算。
……
……
当天中午,杨廷和就到金鱼胡同自己平日用来休息的院子,把儿子杨慎叫来。
「……父亲要让敬道出馆,去当户部主事?这……恐怕有点难度吧?」
要是也是见到父亲才知道,原来父亲打算牺牲朱浩的利益,让朱浩去干这个出力不讨好的户部主事差事。
杨廷和舍不得用杨惇,觉得这会害了杨惇的仕途,却不会顾虑朱浩当官已有两年多,照理说外调也不该从户部主事当起,却想让朱浩来担任一个管理杂活的人。
杨廷和冷冷道:「都是为朝廷效命,有何不可?」
杨慎叹道:「父亲,你莫不是忘了先前也要调朱浩出馆,却为孙志同和刘仁仲等人联手阻挠?如今都已过去一年多,只怕他们还是不会同意。」
要调朱浩出翰林院,已经不是第一次。
上一次是孙交和时为翰林学士的刘春出面,为朱浩继续留馆铺平道路,现在旧事重提,难道不怕孙交和刘春等人再跳出来反对?
「今时不同往日,调敬道,为父会让吏部出面,翰林学士那边也必不会有所阻挠。至于孙志同……他想阻挠,由着他去,这朝事不能听他的……」
杨廷和一番话,让杨慎看出问题关键所在。
所谓的「今时不同往日」,说得就是孙交和刘春如今在朝的身份和地位跟当初不同了。
孙交自立门户,杨廷和已无须太给他面子,至于刘春也不再是翰林学士,就算刘春反对……你一个内阁大学士有何资格反对翰林院中的人事调动?
朱浩又不是你的直属下级。
而现在朱浩的直系上司,翰林学士石珤和侍读学士丰熙,都是我的人,都不会出面反对。
又有谁还能阻拦这件事?
杨慎明白,现在翰林院已成为杨廷和的后花园,真就是想决定什么,不用跟外人商议。
杨慎为朱浩感到惋惜,道:「敬道为官者两年,经历了不少事,兢兢业业也算是为朝廷和父亲出过力,为何一定要难为他呢?」
好端端的翰林修撰,突然变成户部主事,放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当初杨达甫刚考上榜眼,就被调为户部主事,还一肚子怨言呢,结果朱浩跟我们干了两年,就这么被调去当户部主事,就算朱浩不说什么,朝中别的人,尤其是那些新科进士会怎么想?
他们不会觉得父亲卸磨杀驴?
杨廷和道:「只有他熟悉兴王府旧人,与唐寅等人也相熟,非他去,如何能维持平稳的过渡不变?你去跟他说,只要他能顺利完成交接,最迟半年后,可以继续晋升,或调去布政使司衙门,总比他留在京师好。你不是也说过,这就是他的生平志愿吗?」
杨慎点头。
朱浩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过,想要早点外调。
如今只是在外调前,让朱浩当户部主事……
那岂不是说。朱浩考中个状元,在翰林院混了两年多,结果放出去的官员跟一个新科三甲进士一个层次?还要让人家心安理得接受?只是画饼一样给规划出一个外调布政使司当官的大饼……
就算去了布政使司衙门又能当什么?无论也还是从参政、参议干起,或还不如外调个知府呢。
但状元调知府,真的就是很有脸的事?
要知道跟朱浩同科的张璁,现在早就当了永平府知府,这可是个北直隶的大府知府,朱浩再怎么拼,其实还不如个张璁呗?
杨慎都替朱浩觉得惋惜。
「用修,你是不是替敬道不值?」
杨廷和见儿子脸色阴晴不定,不由问道。
杨慎不但是替朱浩不值,还觉得父亲不近人情,甚至进一步去想,父亲这是觉得他做事不力,只是没惩罚他,而是以惩罚他身边人作为对他的教训。
谁说当儿子的就没脾气?
「你记住,一切都是为朝廷安定,任何人的利益都可以牺牲,为父,还有你,都是如此。何况现在只是敬道,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少年得志的军户之子,这样的人,你如何对他委以重任?现在能为朝廷效命,那已是他的荣幸!」
杨廷和斩钉截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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