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杨廷和都看出来了,孙交所代表一批守旧派的文臣,正在形成朝廷的第三方势力。
内阁中就有刘春倾向于孙交,连费宏都算是这派系的人,朝中有很多不愿意投靠杨廷和,或是在杨廷和看来有些阳奉阴违的人,也在逐渐往孙交身边靠拢。
可以说。
若是杨廷和倒台,蒋冕、毛纪、乔宇和林俊等人会因为跟杨廷和的关系,未来一两年时间内都会相继离开朝堂。
到时真正主宰朝局的人,就会成为这些守旧派大臣。
皇帝对于孙交等人的崛起,好像并没有干涉的意思,大概就是想以孙交和刘春等人来代表文臣,进而取代杨廷和派系在朝中的影响力。
杨廷和心中对孙交的忌惮愈发加深。
但处在漩涡中的孙交自己,却好像仍旧懵然未知。
他之前做出一系列的事,看起来是在抗拒皇帝的自作主张,却不知被杨廷和看作是「擅权」,孙交无端被人扣了个屎盆子,自己明明时刻都想离开朝堂回家颐养天年,结果被当成新派系的魁首?
还能这么冤枉人的?
倒是刘春这天去拜访他的时候,当面提出了这个问题。
「……志同兄难道没发觉,最近内阁对户部之事,多有敷衍?正如户部对西北的事务,好像也不着紧一般?」
刘春的话,让孙交一怔。
孙交连忙问道:「你是说,杨介夫对老朽有看法?」
刘春无奈地摇摇头:「不是一般的看法,那时成见,是我跟蒋敬之私下交谈时,他隐约透露,让我不要跟志同兄走得太近,听他言语中的意思,你孙志同如今想在朝中另辟蹊径,走一条不容于臣僚的道路。大概的意思是……你已被他当成外人甚至是对手了吧。」
孙交摇头苦笑:「老朽最近所为,不过是想核算户部府库钱粮,怎就成了另辟蹊径?我做那么多事,倒还有错了?」
孙交很是气愤。
他到底不是官场新人,仔细一想就大概明白过来,现在杨廷和已经把他孙交党成立政敌看待。
如果说以往他当骑墙派,杨廷和多是对他不加理会,放任他做一些事,因为那时谁都觉得他很快将会退下去……
但现在杨廷和则是时刻提防着他,把他当成是最直接的威胁。
「唉!」
刘春叹道,「因为我跟志同兄你走得近,搞得现在我都不好在内阁立处。弄得好像我要对杨中堂取而代之一般。」
「呵呵……」
孙交摇头苦笑。
不过仔细想了下,孙交突然就明白了为何最近皇帝对他做事放任自流。
明明他代表的户部,是在给皇帝出难题,但皇帝却一点都不着急,还任由他这么做,其实他等于是被皇帝无形中当枪使了。
他以为这么做会让文臣觉得他倾向于杨廷和,却没想到因为他的激进,令杨廷和觉得他想要自立门户。
如此一来,孙交反而不得不往皇帝那边靠拢。
他不由在想,这不会是朱浩那小子设下的圈套吧?
……
……
孙交跟刘春见过面后,明白了自己在朝中的处境,心下有些气恼,便不顾先前朱浩的提醒,直接跑去翰林院找朱浩说事。
翰林院突然来了个户部尚书,事情还是挺大的。
有的人想去跟孙交攀关系,结果被告知孙老尚书是来找女婿说家事的。
翰林学士石珤亲自安排,给孙交找了个僻静的书房,让其跟朱浩会面。
朱浩见到孙交时,孙交正坐在那儿皱眉苦思,似乎是在生闷气。
「孙老,这是作何?」
朱浩问道。
孙交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朱浩坐下来。
孙交道:「仁仲来见我,说是最近杨介夫对我多加提防,可是你所为?」
朱浩摇头不迭:「孙老,您不能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觉得是晚辈在背后做过什么吧?这……怎会跟我扯上关系?」
「呵呵。」
孙交冷笑中带着几分自嘲,瞪着朱浩,「先前老夫没想明白,为何在东南、西北两处钱粮用度上,陛下直接放权给户部,户部提交的方案,无论是否符合陛下所想,居然都照准通过。感情这是让人觉得老夫想自立门户,与杨介夫作对,把老夫当幌子呢?」
朱浩笑道:「孙老多虑了……没人会这么想,孙老本就是户部尚书,对钱粮拨付做出决定,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孙交道:「敬道啊,老夫轻视了你,没想到你做事还追求滴水不漏,陛下在你的指点下,丝毫不像是初登大宝的新君,更像是坐在龙椅上几十年、城府很深的帝王。这可都是拜你所赐。」
朱浩道:「孙老,这么说,怕是不妥吧?」
孙交冷笑不已:「不妥吗?那你去状告老夫,说老夫对陛下出言不逊啊!」
这就发脾气了?
孙老头你可真是蛮不讲理!
也有可能是孙老头发现自己被皇帝利用当枪使,还是他自己铁了脑袋往前钻,等于是自投罗网,于是乎……在大彻大悟后,孙老头开始闹起了情绪。
「敬道,这就是你让老夫留在朝中半年的原因?你当时说,要确保杨介夫走了朝堂不会乱,需要老夫来坐镇,稳定大局,可你也没说,在杨介夫致仕前,就把老夫推出来当靶子吧?」
孙交情绪有些失控。
朱浩道:「孙老息怒,整件事不是您所想的那样,有关杨阁老的态度,外人实在难以揣度。如果孙老跟杨阁老之间有何误会的话,为何不当面说清楚呢?」
「哦?当面说清楚?这还能说得清楚吗?」
孙交先前一股脑儿对女婿发怒,但听了朱浩有关跟杨廷和当面说清楚的建议后,他的怒气稍微回落了些。
就在于,他也觉得这是跟杨廷和之间产生误会所致,并不是说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有误会,那就要想办法解释,而不是坐视不理,让误会愈发加深。
朱浩道:「孙老,这么说吧,如今杨阁老自知在朝时日无多,他已在为离朝之后的事做打算……当孙老如今强势崛起时,他自然而然就会认为,孙老是想趁他危难时,来个落井下石,等他退下来后,便正式取代他在朝中的地位。」
「可户部尚书,始终不是内阁首辅,杨阁老的误会,在于误解了孙老为国为民的心思,所以孙老不应该太过担心才是。」
朱浩的意思,你孙交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只是个户部尚书而已。
又不是阁臣,将来费宏或是刘春都有资格出来主持大局,唯独你孙交没有。
就算你孙交跳过户部尚书当了礼部尚书又怎样?
在大明中期,拥有宰相之权的始终只能是内阁首辅,就算是六部尚书加个左都御史也形成不了对内阁首辅的限制。
一切就在于,六部属于执行层面,相当于一个人的四肢;而内阁首辅则是决策中枢,相当于一个人的大脑。
手跟大脑叫板,怎么可能会赢?
孙交听了朱浩的话,怒气自然也就消了大半。
现在仔细想一想。
好像自己还真是有点多虑。
除了可以解释为杨廷和小肚鸡
肠,也可以解释为他孙交有些神经质,明明不会发生的派系争斗,只因为刘春在他面前说了两句,就这么担心,继而跑来翰林院跟女婿发牢骚?
自己这一辈子官场的经验,竟然都不如女婿看得透彻?
朱浩再道:「现在的情况是,即便杨阁老要退,他也想退得光彩些,并想在退下来之后,将朝中从内阁到六部,再到下面的衙门,全都布置上他的人,形成一股可以继续跟新皇对抗的势力。」
「但因为现在户部有孙老在,而孙老最近做事又得到了陛下的默许,才会让他觉得孙老是他必须在退之前必须要解决掉的***烦,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而不在于谁利用了孙老。」
孙交气息粗重,道:「你小子真不是故意的?就算你不是有心,无意中却推动了老夫跟杨介夫间的对立,你责无旁贷。」
朱浩心想,就算我是故意的又怎样?
还不是你非要找存在感?
本来你低调些,继续跟以往那样当个无忧无虑的墙头草,别人想利用你都没机会,结果你自己非要强出头。
你说在如今新皇跟杨廷和派系争得不可开交时,你一个自诩中立的人主动冲出来,那两边不找你当靶子,找谁当靶子?
现在还是因为我帮你,,才没有让皇帝对你出手,杨廷和那边会有我这么好心?
你想出头,自然要先把你摁住!
朱浩道:「孙老,现在还是先想想如何缓和矛盾为好。」
孙交皱眉:「你什么意思?」
朱浩叹道:「晚辈也没想到,让孙老留在朝中,会给孙老带来如此多的困扰,若是孙老的确觉得力不能及的话,不如就……」
「你让老夫请辞?」
孙交皱眉。
朱浩道:「一切都要看孙老的意思。」
孙交一时间有些犹豫。
在他回朝当官的头一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想早点回安陆过清净日子。
但现在这节骨眼儿上……
朱浩说他可以走了,他却有点放不下。
现在朝局这么热闹,他正找到了当官的乐趣,甚至他自己已经成为一个派系的魁首,逐渐有了当权者发号施令的畅快,就这么轻易把我打发走了?
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老夫还是想跟杨介夫冰释前嫌,现在也没到老夫非走不可的地步,再议吧。」
孙交在朱浩面前也不装了。
老夫就是赖着不走,能把我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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