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澄和石斑几乎是被嘉靖皇帝赶出文华殿的。
二人出来后,一脸懵逼,脑袋里悬着很多问号,不解小皇帝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石班道:「宪清,你听明白陛下意思了?为何陛下只说一些细枝末叶的事情?莫非另有所指?「
毛澄叹道:「前面虽有不解,但最后陛下其实大概说清楚了,是在争取寿安太皇太后的丧葬礼数,却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明显,让我等来猜……其实不用猜,就应该知晓陛下到底是何意。」
话是这么说,但毛澄却隐约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若只是争取邵太后的丧葬礼数,或者说争邵太后是否能葬进茂陵,会不会这事简单了一点?
小皇帝的心思太过复杂,以毛澄跟小皇帝在大礼问题上争锋一年多的经验,朱四这次好像拐弯抹角太过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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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值房。
杨廷和听闻有关邵太后病危的消息,以他的精明,自然料到可能会涉及到邵太后身后礼仪之争。
内阁五人坐在一起,准备开个小会,为接下来可能涉及到的邵太后葬礼问题做好准备。
毛纪道:「如今茂陵早已封地宫、寝殿,定不能让陛下再于此动土木。以陛下登基以来对追封礼数上的执着,只怕这次我等又要跟陛下做一番争论,到时在座诸位可要意见统一,不能自乱方寸。」
这话更多是对刘春和费宏说的。
只有他二人才可能会跟正统文官唱反调。
刘春叹道:「如今寿安太后仍健在,我等在这里商议此事,会不会……不太好呢?」
老人家还没死,就开始商议身后事,还是在皇帝召集大臣商议之前,明显是先对口风,让大臣统一意见,一致针对皇帝。
往小了说,这是对当今天子大不敬。
往大了说,你们这是公然结党营私,分明要造反啊!
杨廷和望着毛纪道:「维之,既然陛下已召见礼部和翰苑之人去问询礼数问题,午后你便去问询一番,看看陛下到底说了什么,先了解清楚陛下的意向,再做定夺。」
其实杨廷和在大礼问题上,已经很头疼了。
既然之前邵太后封皇太后之事他没阻拦下来,现在皇帝要把祖母跟祖父合葬于茂陵,其实从礼法上来说,已很难回绝。
杨廷和让毛纪去,也是毛纪说的话打动了他。
真要讲礼数其实是讲不过皇帝的,皇帝在孝义礼法上的执拗,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如以茂陵不能擅自动土为由,劝阻皇帝把邵太后安葬别处。
现尚不清楚小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才让毛纪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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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太后于当天下午日落时病逝。
朱四很伤心,亲自去守灵,虽然朱四当皇帝前,都没跟这个祖母见过面,但他很清楚,这就是弘治帝作梗的结果,照理说有儿子的太妃,皇帝若是怜悯的话,会让其到儿子的封国居住,以彰显孝道。
虽然邵太后曾为宪宗生下三侗儿子,但只有长子朱祐杭活得最长并有了子嗣,其余两个儿子都相继亡故并且无子国除。
弘治和正德父子,从没想过让邵太后跟儿子团聚。
朱四觉得没有尽到对祖母的孝道,当晚在众太监作陪下,哭得稀里哗啦,连过去查看情况的张太后见了,都觉得这个过继子真的很孝顺。
对于一个没有太多感情基础的祖母,都纯爱至孝,将来对她应该也不会差,这儿子看来没选错。
当天入夜前发丧。
一些基本礼数先定了下来。
即日起,十三日内不许鸣钟鼓,来日皇帝不上朝,并以京城各皇亲贵胄定下祭祀礼数,到太庙进行祭拜。
在京文武官员闻丧素服乌纱帽黑角带于本衙门宿歇不饮酒食肉三天。
又以在京三品以上命妇来日从东华门入宫到清宁宫外进行哭祭一天,并命光禄寺进行采办祭祀用品,以京城诸寺庙和道观各命钟声三万下,京城禁止屠宰七天,在京文武官员及命妇丧服需服二十七天。
这礼数发布下来……其实也算合情合理。
等于是皇后殡葬的规矩。
可眼下毕竟马上要到新年了,就算不饮酒食肉的限制只有三天,但民间屠宰禁令则有七日,如今正是京城百姓采办年货的关键时候,突然禁止杀生,对普通百姓的影响异常巨大。
再就是文武官员要穿孝服二十七天,那就是要跨整个新年了。
大过节的在家里穿丧服,自然没法出去跟人拜年什么的,对官员来说影响也非常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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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
一场别开生面的丧葬仪式,就这么开始了。
葬礼因为还不着急,所以往哪里葬的问题,暂时没开始讨论。
但光是这套皇后的丧葬流程,就让杨廷和感受到小皇帝身上所带的「杀气」,好像为了争取大礼,当今天子真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来日。
翰林院内上下,俱换上素服,众人全都板着脸,哭是哭不出来的,关键是不能笑,所以面无表情最好。
好在翰林院中除了石班外,没什么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不用考虑家里老娘和婆娘入宫哭丧的问题。
卯时五刻,朱浩刚在修撰房自己的办工桌前坐下,杨慎带着翰林院编修孙元,也就是朱浩的大舅子进来。
「敬道,翰林院这边要写悼词,你过来参详一下。」
杨慎把朱浩叫到他的办公桌前。
杨慎直接拿出一份早就写好的东西,在朱浩和孙元面前展开,却不是什么悼词,而是有关邵太后丧葬礼数的进言表,以翰林院众翰林联名的方式,请求皇帝治丧一切从简,并特别提到茂陵不能随便动土之事。
朱浩好奇地问道:「陛下说过要合葬吗?」
孙元平时在公务上跟朱浩接触不多,闻言惊讶地望向朱浩,显然朱浩这种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他有些适应不了。
杨慎道:「防患于未然。」
此话一出,孙元又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看向杨慎。
孙元毕竟在外当官多年,见识过官场上许多离奇之事,却从没见过朱浩和杨慎这种说话和做事的方式。
一个准备好奏疏提前准备堵皇帝的嘴,一个则直接谈论大丧……这是什么奇葩?关键是,你们找我来干嘛?
你们说的事,跟我有一文钱关系吗?
杨慎叹道:「我知道敬道你一向讲究做事稳重,但这次的事可说非常紧要,堪比先前与陛下在大礼之事上的争执……我们可不能事到临头再做准备,先把一切筹备妥当,随时应付。」
朱浩点了点头,似同意了杨慎的说法。
随即朱浩望向一旁的孙元,问道:「那把孙编修叫过来,是让他来联名?「
「嗯。」
杨慎倒也没遮掩。
孙元是孙交的儿子,现在杨慎好像要把孙元拉到他一边,让其在邵太后的问题上,与杨廷和的立场一致。
孙元听了,面露难色。
我进翰林院,只是因为皇帝照顾我父亲,让我到京城来当孝子
伺候于父亲身边,结果现在朝廷派系之争,居然要牵涉到我头上来,这不是明摆着利用我吗?
「我看孙编修参与这件事,不合适。」
朱浩又说了句直接了当的话。
杨慎微笑道:「我知道敬道你的顾虑,我也不是强人所难,就看敬宗你作何选择了。」
孙元道:「此等事,要请示过家父再说。」
杨慎一听,脸色立变。
请示孙交这老顽固,那还能把你拉下水?你这货倒是比朱浩都工于心计,回答得这么滴水不漏?
「此等事,读书人都应该挺身而出,为何要请示令尊之意?」
杨慎黑着脸喝问。
杨慎唬人挺有一套,但他这套对付别人还行,对付孙元完全没什么效果,因为孙元很清楚自己没资格晋升高位,他在翰林院中属于混日子的,就等镀金以后外调地方,以后不会长久在翰林院中受你杨慎节制,自然不用顾虑你出言威胁。
孙元道:「家父对礼数之事,教诲颇多,在下初入官场,许多事不太懂,还请……杨翰林等候在下问询过家父的意思后,再做定夺。」
杨慎闻言皱眉。
现在他积极做事,是因为他老爹承诺过让他早日晋升侍讲,这件事若按原计划,年前就可以完成,便就是这几天的事。
但现在邵太后死了,朝中一些事可能要延后办理,他当侍讲之事,估计要等年后才能定下来。
虽然现在他没当上侍讲,做事却要往这方面靠拢,还要好好表现一番,以体现出他对翰林院中诸人的影响,既想做点成绩给父亲看看,也想实现个人抱负。
但现在一上来,孙元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用修兄,我看你不必为难孙编修……孙老这人我熟悉,的确很计较这种事,孙编修若不请教便贸然行事,回去后恐不好交待。再说……联名中,多个人少个人算得了什么?不如找我吧。」朱浩笑道。
孙元用感激的目光望了朱浩一眼。
他也在想。
难道你朱浩不知道如此做,会开罪皇帝?
这对你的仕途有何帮助?家父说让我来跟你学习,就学你这种削尖脑袋往前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
你这是想自断仕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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