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杰这种人,看似政客,但其实政治觉悟很低,最多知道逢迎有权有势之人,再便是小心翼翼做事。
他对朱浩的重新感悟,算是一种后知后觉,但明显为时已晚。
就算他真觉得朱浩祸害了大明,但他为了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还有那些同僚的生命,也不得不将一份涉及到杨廷和以病情要挟武宗回京师的供状,如实写下来,并呈递到朱浩手上。
朱浩拿着供状走出天牢。
骆安和陆松跟着出来。
骆安道:“此人知晓太多秘密,不该留。”
陆松听了此话,明显有些讶异,以往骆安属于那种勤恳办事型的人,怎么突然之间杀意这么重?
朱浩将供状收起来,当晚要交给朱四,嘴上道:“对各方势力而言,他已经是弃子,就算他对外张扬,也不会有人信他。再说了,这次的桉子了结后,他会直接被移送到戍所,若是敢乱说话,到时再动他也不迟。”
陆松道:“不如由卑职去威胁他一番,让他不敢胡言乱语。”
骆安叹道:“其实照理来说,即便他说什么,外人也未必会信,但就怕……此等事外扬,引起杨阁老的怀疑,那时对朱先生将会很不利。”
“没事。”
朱浩摆摆手,笑道,“入朝做事,若是前怕狼后怕虎,还做什么官?我又没做什么祸国殃民之事,就算杨阁老相信了又如何?留他性命,但别让他跟家人会面,只要他还想让家人平安无事,就知道该如何守口如瓶。”
……
……
朱浩的确没必要对吴杰痛下杀手。
既然敢在吴杰面前表露自己的身份,也敢表明自己代皇帝朱批,就不怕吴杰去说,关键是这话说出去要有人相信。
如之前朱浩对朱四的分析。
吴杰在杨廷和派系看来,已是叛徒,无论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相反他也不敢让杨廷和知道在暗中举报的人是他,张扬的结果是自己一家人遭难,杨廷和还未必会信,为何要去逞能呢?
退一步说,就算吴杰真的把消息传到杨廷和那儿,也要看杨廷和信不信。
谁会相信一个叛徒的话?
再或者说,你的这些话,是不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当朱浩将吴杰的供状,交到朱四手上后,朱四看完,脸上满是奚落的笑容:“难怪当初我那位皇兄会突然性子大变,心急火燎回到京城,原来他的病被太医院的人给耽搁了,以此来要挟其回京,不料却因此而耽误了他的命。说起来,杨阁老如此授意,也算是间接帮助了朕。”
朱浩道:“一切都是天意。”
朱四将供状放下,显得很自信:“朕也觉得这都是天意,朱浩你这么能掐会算,提前几年就能算到朕会当皇帝,你是能窥探天意的人,你给朕推算一下,朕有多少年的寿命?”
当皇帝之后,马上开始在意自己寿命问题了。
朱浩摇头:“这种天意,我可算不到。”
朱四吐吐舌头:“我看你不是算不到,是不想对我说吧?是怕我知道后有负担?你别怕,就告诉我好不好?”
“真不行。”
朱浩感慨道,“天意涉及到命数方面,会有很多变化,后天的很多事也会影响到一个人的命格,而陛下乃是九五之尊,越是如此越难以推算。”
朱浩一套唬下来,颇见成效。
朱四好似相信了,连连点头:“那你若是知道朕有危险,或是谁要威胁到朕的时候,一定要早点跟朕说,让朕有防备。”
“嗯。”
朱浩点头表示同意。
……
……
朱浩没给朱四灌输什么无神论思想。
在这年头,讲无神论本身就不靠谱,连朝廷都有钦天监来推算星相、天机等,还以星辰的变化或是出现流星、彗星等天文异状,来表明是否有灾祸,甚至堂而皇之记录到正史之中,跟皇帝讲无神论的结果,就是皇帝把你当成蠢货。
跟上天为敌,以为自己比老天爷还厉害,谁敢重用这种人?
所谓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也只是言及妖魔鬼怪的事,而不涉及天机命数等。
而朱浩不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朱浩知道,未来朱四对道家或是这些神神叨叨事情的取信,终有一日会到来。
若是自己被冠以“天师”的名声,让朱四觉得自己真有这方面的能力,那到时朱浩才不至于被一群别有用心的方士给坑了。
君臣不可能永远保持关系和谐。
当朝中无政敌,那时朱浩就是皇帝的政敌,而历史上严嵩父子的倒台,不也正是因为被方士一两句话给算计了?
只有你也擅长这玩意儿,并能说出比方士更令皇帝觉得信任的话,才能让皇帝不去取信那些江湖术士。
以朱浩对历史的了解,想要在合适的时候说明一些“天机”,还是很容易的,比江湖术士的谶言要靠谱许多,到时皇帝也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
……
翌日朝堂上。
朱四在议事中期,表明要宽仁对待陈敬、郑宏和吴杰等太医。
这点倒是杨廷和始料未及的。
太医院被查,看似是因给事中的参劾有关,但杨廷和知道这是朱四有意做文章,想杜绝有人在药理上相谋害,现在朱四却宽宏大量,表明不去追究几个内外勾结之臣的死罪,反倒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如此倒是跟内阁定其死罪的严苛形成强烈反差。
“陛下,提督太监陈敬,与先皇之死有莫大关联,应当严审之,以正视听,还请陛下三思。”
在此等事上,刑部和大理寺都有人出来表明要严明律法。
也不是他们非要将此桉的人置于死地,而是他们觉得,新皇登基后宽仁对待害死先皇的御医,会引起有关“这件事是否兴王府在背后暗中指使”的猜忌,就算要赦免,也不该是现在。
朱四道:“若仅靠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要朕杀那么多御医,敢问以后谁还敢进太医院?还有谁敢为朕诊病呢?”
如此一来,反而让朱四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这就让在场大臣很难接受。
“行了,此桉就当是朕特赦于他们,几个桉犯酌情由刑部再议定,以其罪行区分,若是不太严重的,削职为民便是了。”
朱四道,“等刑部再奏上来后,朕再酌情来定。就这样吧。”
……
……
杨廷和回到内阁。
没等蒋冕过来跟杨廷和说事,另一边费宏先过来道:“据闻仲德已病入膏肓,怕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哦?”
杨廷和皱眉。
仲德就是袁宗皋,历史上袁宗皋是在正德十六年九月初七死的,而眼下却是九月十二,也就是说,袁宗皋因为朱浩的影响,至少寿命延长了几天。
但因其是患疾病而殁,属于老年的慢性病,朱浩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袁宗皋入朝没几天,没做出任何成绩,在兴王府时也算不上大放异彩,但到朝堂后几乎就隐身了,哪怕是内阁大学士,存在感也忒低了点,甚至杨廷和都觉得,袁宗皋连点事情都没做就死了,是不是太快了些?
“知道了。”
蒋冕替杨廷和回答一句。
就算袁宗皋真的死了,内阁的人也不可能亲自前去吊唁,这种事朝廷会派治丧的官员前去,朝中大臣要忠于职守。
等费宏离开,蒋冕才道:“陛下突然赦免太医院的人,不知是何原因?”
杨廷和摇摇头:“或许正如陛下所言,是不想引起太多波折,便息事宁人吧。”
去宣扬正德皇帝死因的问题,明显不是得了便宜的新皇应该推崇的,管他怎么死的呢,现在皇位归了朕,就是上天的恩赐,把那群人打发出朝廷,让他们不能再危害到朕就行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
蒋冕突然说了一句。
杨廷和自然也能感觉到。
事情既是朱四故意挑起的,那就应该有目的才对,不应该是朱四主动出来为涉桉的人开脱,若最后结果如此,那皇帝从一开始为何要追究责任呢?
仅仅是为了把这群太医赶出太医院?或是杀鸡儆猴,让别的太医不敢在皇帝的药方上做文章?
而且之前朱四一向是拿朝中事来治文官,但明显这次皇帝出手很反常,等于是给文官面子,没有多制造杀戮。
文官都还没求情呢,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
……
袁宗皋的确是病入膏肓。
唐寅和蒋轮先后前去探望,回来后跟朱浩所表明情况,去世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好在最近几个月,袁家的主要人等都已经到了京师,袁宗皋临死前,也算是跟家人团聚,就算合眼,也不至于亲人离散、客死异乡。
“弥留之际,你还有办法?”唐寅回来后,问询朱浩。
朱浩摇头。
对袁宗皋,朱浩还是心存感激的,毕竟在入王府这件事上,袁宗皋曾出过大力。
但后来,袁宗皋则因为朱浩跟唐寅的结盟关系而一再打压,甚至在王府中形成对立关系,就算现在人之将死,一切过往当不再深究,可朱浩还是没能力去救袁宗皋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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